名人，顾名思义，就是不普通的人，起码是比平常人有突出的特点才成为名人。在普通人心目中，对名人的倾慕是发自内心的，也常常认为名人是超凡脱俗的，如神如仙，不食人间烟火。怎么会呢？其实，名人就是人，也是普通的人，只是他在某些专业领域做出了成绩而已。因为工作关系，我与不少名人接触过，真正的名人，确实就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是一个与常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的人。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在新闻出版管理机关工作，与季羡林先生有过很多的工作接触。有一次，国家图书奖文学组的评委们一起讨论事情，中午在人民文学出版社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午餐，非常普通的午餐，甚至有点简陋。那个时候社会风气还没有进入奢华，午餐就是午餐，没有什么讲究，唯一特别的是有扎啤。正在吃饭间，只见季老在座位上像小学生一样举着手，连忙上前询问什么事情？季老憨厚地笑着对我说：“我可不可以再要一杯啤酒？”在大家的哄笑中，我们工作人员连忙替季老又要了一杯啤酒。后来开会，每次他都是笑呵呵地问我：“小于，这次有什么任务？”所谓的任务，就是在工作中可能有有争议的问题要处理，一般都是季老出面摆平，他总是能有一套让人信服的道理，让各方代表都能满意。

叶至善先生是中国少儿出版社的老社长，我们一起开会时总要与他一起品花雕。有一年在白洋淀开少儿出版评奖会议，工作很累，但叶老工作到很晚，吃饭时他说，只要有花雕酒，吃什么都行，也不觉得累。

说到喝酒，上海的大翻译家译文出版社总编辑叶麟鎏先生也爱喝一口。叶麟鎏先生的笔名是鹿金，翻译过海明威全集，是有名的翻译家。叶先生好酒，有好酒经常会讲很多趣味掌故。比如，他就说过，淮扬菜中有一道爆炒鸡冠子已经失传了，但是他在青岛的黄海大饭店发现了，很好吃。有一次我们在佛山开会，会上当地的一位作家招待喝酒。我们这一桌不喝酒，叶老就走到我们桌，把酒拿走，说不喝太可惜了。嘴里还说着，中国人太野蛮了，一仰脖子就把人家几年时间酿的酒喝完了。他是美食家，吃饭却像山东人，甘畅淋漓。有一次刚吃完饭，我见他匆匆忙忙从楼上下来，一问，原来他把自己的假牙给丢在饭桌上了。叶麟鎏老先生也是文物大家，收藏颇丰，他老人家收藏了一幅弘一大师的真迹画。我一介小生，没有学识却有胆量，有一段时间也附庸风雅玩玉石。自以为好玩，便跟非常识货的叶老聊玉。他老人家听到我连明代的雕刻大师陆子冈都敢聊，很是惊奇，便答应去我家看看我“收藏”的玉。他看了我那些破烂玩意，很照顾我的情绪说，倒都是真的石头，玩玩可以，但不是什么珍品。当然不是啦，我好像从一开始买玉的时候就没有打算买贵的，就是喜欢而已。

最可爱的是王朝闻先生。王朝闻老先生更是保有一颗童心。有一年，在北京卧佛寺，因为评国家图书奖，他与小组里其他评委的意见不一致，有点不快。双方都不肯让步，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评奖的公正性，王老有点生气，表示不吃晚饭了，谁都不理，很郁闷地来到院子里，直接躺在石条凳上，嘴里还哼着京剧四郎探母。我们恭恭敬敬地站在他旁边劝他吃饭他也不理，完全是小孩子脾气。

有一年，我为写张爱玲传到柯灵先生家，当时是上海的文艺评论家李子云老师带我去的。李子云老师和柯灵先生都是名人，听说我要写张爱玲传时都很支持，柯灵先生还给我介绍了桑孤先生。桑孤先生见面时只是摆手，不肯多谈，倒是柯灵先生的夫人陈国荣很是健谈，因为陈国荣先生曾经做过张爱玲在上海读书的圣玛利亚中学的校长。碰到了饭点，陈国荣校长建议我和李子云老师留下来吃面条，她有帕金森病，手一直抖抖的，却为我们下了炸酱面。当时，我一个穿着短裤T恤的陌生女子，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混到了柯灵的家里，还吃上了便饭，在今天简直连想也别想。吃完饭仍旧留在那里与柯灵老先生聊天，真的让我见识了名人前辈们不俗的风采。因为柯灵先生耳朵不好，我给他买了一副助听器，柯灵收下了，但把他的那副也给了我，说是修一修还能用。

名人虽然名声在外，但实际上也是很普通的人。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君不见，所见名人多了，自然会与他们在外的名声做一比较。名人之所以出名，只是在他们的专业范围的成绩而言，对于个人来说，确实与普通人没有两样，一样的喜怒哀乐，一样的柴米油盐。反而一些并没有什么专业成绩的人却酷爱摆谱，以自己的身份为特殊，殊不知，在如何看待名声的问题上，也恰恰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真正品位，过自己真实的人生，才更彰显出名人的不凡之处。

（作者系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