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匪题材的影片中，《无间道》可以算是极为经典的一部，片中梁朝伟饰演的卧底警探“陈永仁”悲惨无助的、令人纠结的结局，令观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无间道”本是佛经故事中八大地狱中最苦的一个，影片中两人几乎生活在一个类似无间地狱的环境里，做梦都怕别人拆穿自己的身份。《无间道》正是通过警匪翻转富有张力的剧情，集中地展现了人性与善恶，给观者的心理带来强烈的冲击。这样的故事，并非全是电影的虚构，40多年前的德国就发生过有些类似的案件，并且还引发了一场刑法与权利、刑罚与自由的辩论，深化了人们对法治的认识。

戴托莱福是柏林市的一位警官，在其职业尊荣的背后，是鲜为人知的过去：他曾经贩卖毒品，这一经历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多年以后，正当戴托莱福意气风发、事业开始有成时，他遇到了22岁的吸毒者琼塔，琼塔非常了解戴托莱福的过去，两人一见面就闹了不愉快，年轻气盛的琼塔对戴托莱福提出了各种要求，还威胁要告发他。戴托莱福多次设法说服琼塔，解决眼前的难题，但一直无果，情急之下，他决定“杀人灭口”。一次，戴托莱福趁琼塔沉浸在毒品中的时候，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从背后开枪将其杀害。

案件很快被破获，戴托莱福被缉捕归案。弗奥廷地方法院第九刑事法庭根据刑事诉讼程序，启动了刑事审判，确认了被告人戴托莱福的杀人犯罪事实，认为被告人为了掩盖其罪行而故意杀人，根据德国刑法第211条，以杀人罪判处被告人有罪，处以无期徒刑。初审判决作出后，戴托莱福表示不服，他质疑规定“无期徒刑”的刑法第211条第1款是否违反了联邦德国基本法，后者规定个人的尊严、自由等基本权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受侵害”。

你没有看错，被告真的是对法定“刑罚”提出质疑，无期徒刑难道不合法？更奇葩的是，被告申诉后，地方法院亦对刑法第211条中的“无期徒刑”是否违反宪法存在疑虑，便中止了刑事诉讼程序，根据基本法，将案件移送联邦宪法法院。

联邦宪法法院接受了这件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刑事案，并进行了严肃的讨论。法官们认为：无期徒刑意味着对当事人基本权利最深刻的侵害，相对于基本法所规定的不可侵犯和予以保障的人身自由来说，现行刑法所确定的无期徒刑确实到了刑罚的顶点。人身自由只有基于特别重要的利益才能加以限制，而对人身自由的限制必须经过严格的合宪性审查。这是因为，对人的尊严的维护是宪法的最根本价值，自由人的人格和尊严是宪法内部秩序中最上位的价值，国家权力必须以各种方式来保障人的尊严。

回到戴托莱福案，法官们则指出，宪法上的人身自由不能被孤立看待，这种自由应当是与社会相关并受其约束的个人自由。立法者为了保护社会共同的生活，进而保护更多数人的人身自由，必须要确立每一个人自由活动的界限。“没有责任就没有刑罚”是宪法原则的重要内容，是故，对于犯有重大罪行的犯罪分子设立的刑罚应当是被允许的，这包括无期徒刑。从实际看，无期徒刑很少有完全执行的，被宣告无期徒刑的罪犯往往在一定刑期后就获释，因此刑法中无期徒刑的条款并没有违反基本法的精神。

戴托莱福案虽然以维持原判告终，但由此产生的争论，却代表着现代法治史上最重要的进步。法治不仅仅是依“法”而治，它更需要遵循自由、尊严这些宪法中最根本价值的制约，基于人的尊严的要求，应当禁止严酷的和非人道的刑罚，即便是令人憎恶的犯罪分子。而对人权的有效保障，对刑罚权力的严格限制，也成为现代法治区别于古代法制的最鲜明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