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际遇无一不是与那个时代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每个艺术家的艺术倾向，都与他所处的时代环境、生活经历分不开。民族忧患，使我度过不堪回首的年代、经历过由于民族灾难所蒙受的心灵损伤，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使我在艺术上做了至今的选择——现实主义。”

作为20世纪中国现实主义绘画代表画家之一，王盛烈曾这样回顾自己的艺术生涯。他以“耕者”自称，一生在现实主义道路上勠力耕耘，自觉践行着时代赋予他的艺术使命，他以最深沉的家国情怀，创作了《八女投江》《海风》《耕者》《家乡的孩子》等经典作品，在中国现实主义美术进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由中国美术馆主办、鲁迅美术学院协办的2021年度国家美术作品收藏和捐赠奖励项目“耕者——王盛烈艺术展”日前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在展览中，160余件作品展现了王盛烈不同时期的创作面貌，体现出老一辈艺术家对艺术、时代和人生的深入思考。纵观王盛烈一生的创作硕果，笔墨挥洒中流露的是他为人为艺的一片赤子之心。

早年，王盛烈学习油画，曾赴日留学，油画的学习经历为其打下了坚实的造型基础。1946年，他结识徐悲鸿，后者改良中国画、振兴中国文化的抱负和使命感对其产生深远影响。1953年，适逢鲁迅美术学院筹备设立彩墨系，为在东北土地上发展和传承中国艺术传统，王盛烈毅然转向中国画，不仅为学院中国画教学体系的建立倾注大量心力，更在融合中西的人物画创作中迎来了艺术的高峰。《八女投江》《海风》等经典之作，唱响了慷慨激昂的英雄颂歌，代表了艺术家最坚定的革命精神和艺术信念。

创作于1957年的国画《八女投江》是王盛烈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为了表现女战士坚定无畏、英勇不屈的气概，王盛烈在中国画的基础上借鉴了西洋绘画的方法，加入了结构和光影的因素，线条厚重，有很强的雕塑感，但是整体画面并未脱离中国画的写意特质。“上世纪50年代，中国画处于变革阶段，即徐悲鸿先生等倡导的引进西方写实绘画，与中国的传统笔墨有机结合。《八女投江》这幅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正是因为其在中国画人物塑造上是有突破的，中国传统人物画缺乏立体感、塑造性，但是这8位女战士的形象像雕塑一样，也正是这种雕塑般的语言才能表现出八女投江的壮烈。” 《美术》杂志社社长兼主编、美术评论家尚辉说。

上世纪70年代开始，王盛烈将关注的目光从时代英雄转向普通民众的生活，创作了《耕者》《家乡的孩子》等质朴动人的人物画作品，代表了他真挚的人文情怀。王盛烈始终坚信“现实主义是植根于信念和认识的必然行为”。他曾说：“作为一个画家，我只知道我的艺术实践是出于人的良知。画什么不画什么，是出于心灵的选择。”1984年的《耕者》，如自画像一般映射着画家的内心。画面中，一个老农牵着马，缓缓耕作在自己的土地上，如同画家本人默默耕耘于艺术的大地，沉着而坚韧地在艺术世界中徐行。“生活在和谐中进步，生命在和谐中升华。我渴望着和谐，渴望宽容和互爱。看那个老农，多么慈祥、多么坦然平和，不急不躁。看不出有一点急躁和贪婪……自己温饱平安是应该的，给别人一些温饱和平安也不必记挂在心上。让真善美那一面的人性布满人间。”王盛烈如此诠释这幅作品。

王盛烈格外重视艺术创作与生活的密切联系：“‘生活是一切文化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这个概括是符合艺术规律的。了解生活，实际上是了解人，了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了解人和自然的关系。从这些关系中了解人的精神面貌，塑造和净化画家自我心灵，使自我实现升华和超越。”多年来，他始终如一地深入生活，曾利用参加农村文化工作队的机会，留下了诸多反映东北地区农民和农村生活的写生作品。他还曾走出东北，到祖国其他地区，用平和朴实的作品记录所见所闻。

伴随写生的步履，王盛烈将目光投射到更为广阔的社会群体，他喜爱画天真的儿童、单纯的乡民，因为在他们身上可以找到人性的本真；他喜爱画饱经风霜的老人、坚韧勤勉的工人，并在与他们的相处中寻找生活的意义、价值和感动。在《家乡的孩子》《海滨姊妹》等作品中，有别于早年绘画中“工农兵”的群体概念。此时画面中的人物，是作为个体的“人”而存在于画面，画家用画笔完成了与他们最密切的交流。这些作品是艺术家的真情映射，象征着王盛烈的艺术从慷慨激昂的英雄颂歌逐步切近更为丰富细腻的人文关怀，这是另一种艺术的自觉，也彰显了现实主义美术创作的时代转向。

“我和我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他的这种勤奋。那种在艺术上兢兢业业，走到哪画到哪，不辞辛苦的状态，至今历历在目。我想他作为一位艺术家在这一点上真正做到了从生活当中遵循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从生活中去捕捉鲜活生动的形象，然后使之转化为艺术作品，他是坚定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执行者和模范，从他大量的写生和素描作品里面，我们可以感受到其坚实的造型基本功和对形象的丰富表达能力。”王盛烈的长子王铁牛说。

“传统是永恒的，不仅仅是局限于其历史意义，更重要的是体现其历史精神和美的价值……祖国的山河最美，祖国的天地这么宽阔，去发现自然的美，你会感到很多的乐趣。”王盛烈曾说。在王盛烈的艺术生涯中，人物无疑是其最重要的表现对象，人物画作品代表了他关注社会、关注现实的艺术态度。除此之外，王盛烈还创作了大量山水、花卉等题材的作品，这些作品更多面向的是自我，在内省的过程中，艺术家走向更为深邃而悠远的艺术境界。

王盛烈在黄宾虹的艺术中感悟到“忘我”的艺术境界、“完全性灵”的创作阶段，这种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的创作尤为契合其晚年的心境，因此，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起，王盛烈的创作逐渐转向以山水、花卉为主。北国风光的苍茫、南境峰峦的奇峭，荷塘清影的孑然，大千世界给予其单纯地追求美的自由，作品成为其内心情愫的自然表达。

正如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所言：“在王盛烈先生的艺术旅程中，其绝大部分时段与现代人物画的时代演进相契合，正印证了那一辈艺术家所共同承载的艺术使命。作为中国现代美术发展的重要路径之一，现实主义艺术带着对历史的反思，在新的时代情境下给予传统人物画以新的内涵。从英雄的颂歌到平凡的世界，再到个人内在精神的表达，王盛烈的艺术随历史演进发生着阶段性的转折，唯一不变的是其对国家、民族和人民的忠诚，这是社会变迁留在艺术家心底的精神印记。在其心中，个人与时代恰如个体的我与苍茫的宇宙一般，早已融合为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的《定风波》仿佛是对王盛烈先生一生的呼应，道出了那一代艺术先贤纯粹而笃定的艺术人生……”

▲ 八女投江（国画） 154×392厘米  1990年  王盛烈 中国美术馆藏

▲ 耕者（国画）  123×196厘米  1984年  王盛烈  中国美术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