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资讯 评论 艺文 阅读 非遗 国学 人物 戏剧 国之瑰宝

首页>文化>艺文

尼山之光

2024年10月25日 14:04  |  作者:邱华栋  |  来源:人民政协网 分享到: 

文/邱华栋

2023年7月盛夏的一天,我前往曲阜尼山圣境。车子转过一座小山,一面如镜的湖泊忽然铺展开来,下车望北,高台之上,一尊泛着金铜光芒的孔子塑像,正面向圣水湖,以交手礼微微颔首,面目慈祥温厚,眼底波澜不惊,无条件地收揽着四季的色彩变幻。周围地势开敞,天地之间似乎有一种浩然之气,站在孔子像近前,但见尼山圣境有容乃大,空间徐缓而宁静地展开,我内心顿时弥漫出一种肃穆之情。

拾级而上,我们缓缓走向这尊高大却亲切的孔子像。据当地朋友介绍,这尊孔子像高达72米,由雕塑家吴显林担纲设计,他以唐代画家吴道子所绘《先师孔子行教图》中的孔子像为参考,塑造了这位儒家智者的尊像。尼山大学堂坐落在孔子像的左边不远处,那是一组依山而建的层叠式建筑群。我们信步而去,但见这组建筑虽然是退台式建筑形制,显示了退让和谦虚的恭敬姿态,却依然显出恢宏的气势。

尼山大学堂内部空间层次丰富,缓步穿行其中,我只感到大学堂果然是文明化育的课堂、民族艺术的殿堂和精神滋养的学堂。墙壁上有声名卓著的东阳木雕和生动逼真的山西泥塑,历史人物身上穿着苏州刺绣,墙上挂着福州漆画,还有景德镇的陶瓷器具,这些艺术形态与儒学的内容紧密贴合,使大学堂既庄严肃穆,又鲜活灵动。

在大学堂的一座大厅堂中,我们或坐或立,观赏了名为《天下归仁》的灯光秀,这是一出独特的演出设计,整台节目以繁复变幻的灯光来呈现,结合了影音、烟雾等现代媒介的通感交织,又有水墨氤氲和点染,配乐和伴奏却是中国传统乐器所演奏的古调,加上或缥缈的吟唱或如金石迸裂的节奏缭绕其间,声光电色,刹那翻涌,以独到的写意方式复原了历史的风云际会、圣贤的浩荡情怀、儒学的万千风姿。歌舞表演《金声玉振》用“风雅颂”三篇共九章,讲述了孔子从时间中阔步走来,成为万世师表的历程。与此同时梳理了我们的文明史,从上古神话到如今,在跨越两千多年的时空中,儒学从涓涓细流汇聚力量,源远流长滋养万民,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今天绽放光芒。

尼山用虚实之法复原我们中国人心中的孔子,孔子尊像确实代表了我们的史书中对于这位圣人的想象,褒衣缓带,拱手施礼,身长擎天,是一位历经沧桑的和蔼老人。但我更加感兴趣的是,孔子之伟大足以使一切与之相关的事物沐上圣光。那么,孔子的诞生地尼山在今天,为什么依旧要模仿历史的流动呢?在孔子影响力的延长线上,孔子的故土是如何参与到当下的精神生产和人们的精神流通之中的呢?

人们所熟知的春秋战国往往可以被简略地描述为,一个礼崩乐坏、战乱频仍、社会裂变,同时各种学说蓬勃生长、百家争鸣的年代,在毁灭的灰烬中又随时可能迸发燎原的火星。这种概括自然是正确的,却也是轻飘飘的。因为我们忽视了一个事实,孔子周游列国,颠沛流离,他的学说迟迟无法落地。想一想吧,上古时期,人们尊崇的是自然神,既有自然神,那么人间的事情究竟让谁说了算呢,这就造成了混乱。五帝之一的颛顼整顿天神与世俗的秩序,将沟通天地的权力限制在巫贵族阶层;商朝大量采用“人牲”祭祀和占卜,帝辛展开了重要却失败的抑制神权的改革,最后成为亡国之君且背负千古骂名;周朝总结了经验,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讲究礼仪乐制。到孔子降生于尼山之时,周朝已享500年国祚,而从此前泛滥的神灵崇拜到此时,已经过去了2000余年。谁能够确认自己所处的时代将蕴藏翻天覆地的变动,谁敢于参与甚至引领?

孔子的伟大在于他通晓了变化,并且在为变化之后的世界做思想准备。他的重要准备是什么?开设私学,投身教育。也许历史的幸运正在于孔子在他郁郁不得志之时,以广纳弟子潜隐和筹备,其有教无类和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直接革新了本是西周礼乐文化话语形态的“王官之学”。从此以后,每一个普通人都有可能通往成才之路。后世,包括那个直嚷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何曾不是受惠于这种全新的教育。作为后世子孙的我们,能够宏观地对历史进行总结,通过学习就可以明白事理、接近真相,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

春秋末期,“六经”散佚不全,孔子收集整编“六经”,对上古以来中国文化实现了全面的继承,孔子在传承中又有创新,所谓“述而不作”实际上是 “述中有作”。以经学为基础的儒学不仅仅传承了我们民族的核心价值观,还开启了一种以理性为基础的学术思想,即理性是要通过自觉意识生长脱胎而成的,研习理性也是立心立命的关键。我们容易忽视孔子对于儿子的教化背后有这样一层含义。孔子强调“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说话和处事,还需要专门学《诗》《礼》?是的,只有通过现实和历史情境的比对,人们才能够真实地拥有看待文明的框架。我们虽然能够从商人的甲骨片上辨认出文字,但那些文字记录的是深不可测的命运和阴晴不定的天意,不具备人的理性。在孔子生活的时期,中华文化正经历着与世界同频共振的“轴心时代”,中华民族在理性思维上发生了一个大爆发,即帕森思所言“哲学的突破”,人类意识到整体的存在、自身和自身的限度。人们开始理解自己的处境,并且能够为自己的时代精神做出新的阐释。

众所周知,孔子幼时在父亲去世后就由母亲带着离开了尼山,这次出走是生存。孔子 55 岁开始周游列国十数载,又是为了什么?我们会说,是为了推行仁政,实现君子之道。那么,仁政是什么?是新型的政治思想,是对道德的终极关怀。君子之道又是什么?是终极的道德理想,又是对政治的灵魂滋养。在此基础上,孔子的“仁学”立足“孝悌”,即对亲缘关系的爱,由此渐次扩展,爱众且继续推广至爱人。但仁爱思想并非强加于人,而是以修身为起点,以超越突破为路径,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此世的价值追求。在这个过程里,个体的责任意识和道德追求或多或少被激发出来,并且一代代传承者的力量将其传递汇聚,延伸至今。

孔子 17 岁时曾说过一句话:“丘也,东南西北之人也。”立下了用行走的方式传播思想学说、从事教育事业的志向。他几乎一生行走在路上,把足迹留在巍巍泰山的川谷石径、荡荡中原的乡野田间、浩浩黄河的烟波林岸,终其一生创立的儒家思想,辉映着中华文明的赫烁长河。这本《尼山之光》里收录的文章,也是当代作家们以行走的方式,在济宁曲阜、在齐鲁大地、在中华国土上行走所采撷的精彩华章,相信读者会从中领略到那穿越两千多年还将泽被后世的尼山之光,儒学发扬光大之光。(作者邱华栋系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

编辑:位林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