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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光,其晖吉也——论吴长江艺术的中式美学

2024年12月08日 13:56  |  作者:胡潇方  |  来源:《画界》2024年11月第6期 分享到: 

10月26日至12月22日,“直面高原—吴长江‘西行’绘画研究展”在四川美术馆举行,展览通过70余件作品及手稿文献等梳理吴长江45年青藏高原写生创作的恢宏历程。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吴长江先生深入青藏高原,从情感深处将自己融入西藏人民,以现实主义为创作方法,逐步形成兼具诗意与省思的艺术生命轨迹。吴先生的艺术与为人是高度合一的,这与含蓄、博大、强调精神性的中式美学也是高度契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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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尕才让(水彩)105×75cm 2024年 /吴长江

一、 天人合一的艺术理念

吴长江是一位文人型的艺术家,他有着深厚的文化史、艺术史修养,他的博学多闻和对人类命运的悲悯之情成为其艺术面貌最为重要的人文底色。吴长江家中有非常多的藏族文献资料,他也曾到日本和西班牙长期交流学习,深厚的历史文化修养让吴长江对于高原的关照更接近于一种中国古人的“澄怀悟道”。

西方艺术非常讲究图式,即所谓的“风格”,而中国艺术则更注重“性情”,这种“性情”来自于艺术家本人,其本质是艺术家精神层面的修为及其个人特质。中国的文人艺术家尤其讲究“修身”,他们通过艺术去亲近自己的灵魂,展现自己的思考,但这种思考并非逻辑性的推演,而是一种直面人生的智慧和哲学观的表达。

从“图式”的层面看,吴长江的“风格”无疑是略显“单纯”的,早期的石版画还留有关于高原人民劳作场景的描绘,后期的炭笔和水性颜料作品则只保留了高原人物的肖像;然而从“性情”的层面看,画面中的藏族同胞职业不同,性格各异,但都是吴长江追求圣洁灵魂,超越自我生命,与宇宙相融合的一种方式。他曾说过“画藏民就像画我自己”,而所谓“单纯”的图式并未减弱作品的力量,反而增添了一种神圣和肃穆感,艺术家用自身的敏感去体验生命的温度,从中体味“道”;观者在其中也并不仅仅满足于一场视觉的盛宴,而是体味到了一种来自人类灵魂深处的认同和震颤,这也正是许多人在吴长江作品中看到“诗意”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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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拉毛(水彩)77×57cm 2024年 /吴长江

老子讲“为腹不为目”。西方艺术注重视觉性,所以特别注意“目”,中国艺术关键在“腹”,即内在,强调人的整个生命与世界的交融。时常有人问吴长江,为什么数十年如一日一次次地到高原常驻创作,而不是“采风”式的拍摄照片再回画室加工,吴长江讲到了照片的“平”。正是因为照片只关注到了“目”的方面,而中国艺术的特征是关注全部的“眼耳鼻舌身意”。中国人很喜欢讲“气”,既是“气流”“气氛”也是“气质”“气场”:高原稀薄的空气、大地与阳光的震颤、体力与意志力的挑战,这些都是吴长江创作的一部分,及至与藏族同胞的眼神与心灵交流,最后由他们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整个作品才显得生动与完整。

在吴长江《高原的召唤》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常被引用:“当我置身于这神秘的青藏高原之中,在广阔无垠的草地上行进,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移动。白云在上升,草地上升,我的躯体在上升,我心中充满了升腾的渴望和激动。处在那样一种博大与苍凉之中,我感受宇宙所蕴含的巨大引力,并在感受自然力量的同时自己也反省着人生行进中的每一步。”这与中国古人的宇宙观也是高度统一的,体现了中国哲学浑然与天地同的精神。

在吴长江的早期石版作品中那种来自高原独有的细腻光感,后期作品中高原人性灵的表达,站在吴长江的作品面前,让人仿佛真的置身于天地间,这种强烈的现场感是仅通过读图所无法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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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巴(水彩)105×75cm 2024年 /吴长江

二、 平淡天真的审美追求

吴长江所接受的早期学术训练无疑是非常西化的,伴随着20世纪80年代西方传入的技术与观念,表现在版画上则为“三版”技术的进步和版画语言的转向。彼时作为中央美院学生的吴长江,以他的毕业作品《西藏组画》为代表,用扎实的素描功底,以及石版颗粒所呈现出细腻丰富的视觉变化描绘高原生活情景与感受,强化版画制作性的同时充分拓展了石版印刷早期的创作语言。吴长江对于中国石版画的技法创新、教学方法及人才培养方面的贡献无需多言,但我看到的是他在技术达到一定高度后,不断做减法的能力和魄力。

中国禅宗主空寂,由禅宗发展出的中国传统美学讲求“平淡天真”。至道是精炼的、平易的、简朴的,平淡才能“趣高”,自然才能“天真”。在吴长江早期的作品中,我们还能看见青藏高原的典型符号:毡房、牛羊、雪山。近年来,吴长江从炭笔速写转为水性颜料的“现场创作”,背景则逐渐转为纯白,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突出,情感表达更加直接,其所营造的呼吸感,犹如中国山水画,是一种“可望可游可居”的状态,让浮躁的内心获得一种久违的安宁和深刻的震撼。同时,他的艺术语言也在不断地精简、提纯,最终凝结成为对“道”和宏大气象的追寻。

古人云“技近乎道”,当某项技艺到达巅峰后,再进一步就接触到了“道”,也就是天地万物的规律。“技”只不过是一种抵达“道”的手段,“庖丁解牛”也好,“詹何钓鱼”也好,各种“主义”也好,“道”是艺术家的终极追寻,从作品中体悟“道”也是作品最终能打动观者的重要原因。因此,放弃对“技”的执着在吴长江这里仿佛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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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青多加(水彩)77×57cm 2024年 /吴长江

三、 和而不同的创作方法

很多人都曾分析过吴长江的“现场创作”,认为这是当代现实主义创作中的一个创新。在我看来,吴长江的“现场创作”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写生”。“写生”作为一种艺术家常用来观察世界的方法,在中西方有很大的差异,潘公凯先生在《中、西传统绘画的心理差异》一文中曾将其概括为“巨细表象”和“概略表象”。素描作为一种舶来的画种,属于“巨细表象”,而中国人不太对景写生,只看看走走,凭回忆来默写,并在其中投入大量的主观成分,也就是“概略表象”,即所谓的“搜尽奇峰打草稿”。在吴长江的“现场创作”中,我体会到了由“道”的追寻出发,将西方素描写生技法与中国写生精神深度融合的方法和追求,这种融合不仅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的创新,更是一种文化自信和哲学思考的体现。

2005年后,吴长江常用真人等高的尺幅刻画人物的正面肖像,这种刻画更为精细,表达更为厚重,作品中可以看到对人物的面部表情、服饰纹理的精确捕捉,使得每一幅作品都具有强烈的现场感和真实感,记录了可亲可感的当代藏族人民真实的生存状态。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他的作品无疑具有“巨细表象”的外观;而进入21世纪,伴随着西部民族地区现代化进程的快速推进,民族地区的生产生活方式及民族文化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这种情形中,吴长江不断回到青藏高原,在牧民身上反思当代,营造当代人的精神家园。面对当代人文化归属感的追问,他一次又一次地向西而行,在青藏高原体认人类文明发展最原始的本质问题和艺术最朴素的情感表达,从一个侧面记录现代社会的发展、藏族人民生活方式的变化和当代中国人精神风貌的变迁,这同时又具有“概略表象”的内涵。

吴长江的“现场创作”吸收了西方艺术的写实技巧,将其与中国传统的写意精神相结合,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艺术语言,这种语言既传达出高原人民的生活状态,也反映出艺术家对于生命、自然和宇宙的深刻思考;既保留了西方艺术对细节的精确捕捉和对光影的敏感处理,又融入了中国艺术对意境的追求和对自然精神的表达,体现了古人“和而不同”的哲学观。 正如吴长江在《时代呼唤“中国气派”的美术创作》中所言,“它是中国艺术家在作品中体现的精神层面上的综合特征,是一种源于中国人内心的大气磅礴的文化气象”。正所谓在细节处精深,在气象上宏大,这正是吴长江所追求的“中国气派”。

“君子之光,其晖吉也”。吴长江是一位有着生命光辉的艺术家,他带着文人特有的文化历史观与社会责任感,用赤子之心将自己的全部生命投入到高原。他的创作不仅仅是对青藏高原和藏族人民生活的记录,更是对人类精神、文化和宇宙观的深刻反思。通过他的画笔,我们得以窥见一个艺术家如何将个人情感、哲学思考与对自然和人文的深刻理解融为一体,创造出既具有中国特色又具有普遍价值的艺术作品。吴长江以其艺术生涯对中国传统美学和当代艺术实践的深刻探索,展现着“中国气派”的当代魅力。

(作者系四川美术馆策展人)


责任编辑:张月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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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画界 邢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