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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质生产力系列访谈丨新质生产力理论是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的新发展
嘉 宾:
刘 伟 十三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人民大学原校长
耿明斋 河南大学文科资深教授、河南大学经济学院名誉院长
范 欣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
黄 彪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
主持人:本报记者 王 琰
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是新质生产力的核心标志
记者: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角度,如何基于劳动价值论对全要素生产率进行全新阐释?
刘伟:新质生产力是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其核心标志是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这里所说的“全要素生产率”概念,指对在经济增长中除去生产要素量的投入带来的部分之外的经济增长的贡献水平。马克思提出的劳动生产率,其思想蕴含了全要素生产率的思想。马克思的劳动生产率是一个技术效率指标,是技术关系与社会关系的结合体,是用以反映劳动生产力,即劳动生产财富的能力和效率的指标,而生产财富的“效率”又只能是在“一定时间内的效率”。劳动时间在马克思的理论中有两层含义:一是活劳动的消耗量;二是包含活劳动和物化劳动的消耗量。这就意味着通过活劳动的消耗量来测算的劳动生产率就是考虑单一要素的劳动生产率,而同时考虑活劳动和物化劳动的劳动生产率就蕴含着预付资本即所有投入要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是全要素生产率思想的体现。同时,可以从两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角度对全要素生产率进行全新的阐释。马克思指出,工人作为社会工人不仅“通过协作提高了个人生产力,而且是创造了一种生产力,这种生产力本身必然是集体力”。生产力是一种社会化的生产力,社会化的生产力往往和生产规模是相关的。第一种含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与劳动生产率密切相关,从劳动生产率的决定因素来看,主要体现了物质生产过程中的人机关系、人地(自然)关系、人人关系结合的规模和效应,涉及的均是人和物的资源配置规模效应问题,也就体现了效率层面的全要素生产率思想。第二种含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价值实现的数量界限,是从社会商品总量来讲宏观供求平衡条件,第二种含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体现了生产规模的“集体力”,即全要素生产率。因此可以基于劳动价值论,特别是两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理论对全要素生产率进行全新的阐释,为全要素生产率构建起劳动价值论基础。
记者: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有何重要意义?
范欣: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劳动生产率“归根到底是使新社会制度取得胜利的最重要最主要的东西。”我国确立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所有制结构,遵循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其生产劳动是为了满足社会和人民的需要。换言之,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劳动生产力表现为劳动的社会生产力,这是由社会主义的性质和目的所决定的。基于两种含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可以发现全要素生产率实际上是社会化生产条件下劳动生产率的重要表现。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要通过深化改革,让一切劳动、知识、技术、管理、资本等要素的活力竞相迸发,让一切创造社会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对于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中国,全要素生产率的不断提高,将为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物质基础,符合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历史价值取向。
新质生产力理论既是对新质生产力发展时代规律的集中概括,又是对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的历史价值取向的坚持
记者: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强调价值由人类劳动创造,而新质生产力中各类要素对财富创造贡献较大,如何理解新质生产力理论与劳动价值论之间的关系?
黄彪: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是对工业化进程和产业革命的历史呼应,具有历史进步性。同时,从价值理论特别是从价值创造的源泉上,揭示了资本与劳动的根本不同和对立,从而为剩余价值如何形成、如何分配、如何运动的理论阐释奠定了基础,揭示了价值及其运动本质上是人类劳动社会性的颠倒和异化。
新质生产力属于生产力范畴,以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为显著标志,指的是作为新时代生产力质态标志。生产力说到底是劳动者运用劳动资料作用于劳动对象形成的创造财富的能力。“财富”是使用价值,而不是价值范畴,财富范畴的适用范围相对于价值范畴而言也更加广泛,前者是物的有用性,有用性不会随着商品的消亡而消亡,因此财富适用于一切社会;相比之下商品和商品的价值是历史范畴,并不会一直存在。从来源上看,使用价值是具体劳动的结果,而不是抽象劳动的凝结。生产力本身体现的是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的能力,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经济关系,因此不能把“财富”与“价值”等同,生产力不是创造价值的效率。商品的价值本身也不能够衡量生产力的水平,无论生产力如何变化,“同一劳动在同样的时间内提供的价值量总是相同的”。财富的创造源泉,可以是各种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即各类生产要素及其组合形式的生产力的体现,具有鲜明的自然属性。但作为“价值”,只能是以人类劳动为源泉,价值的本质是在社会生产中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具有鲜明的社会属性。使用价值与价值的统一构成商品,但使用价值不同于价值;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的统一构成劳动,但具体劳动不同于抽象劳动;生产的自然属性(生产力)与生产的社会属性(生产关系)的统一构成生产方式,但生产力不同于生产关系。在新质生产力理论中,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作为生产力质态进步的核心标志,是指具体劳动中要素及其组合在创造使用价值意义上的社会财富过程中生产效率的提升,而不是作为社会属性生产关系意义上的价值创造,不是像西方经济学“要素价值论”所认为的要素及其组合是价值创造的源泉。
在价值取向上,新质生产力理论一方面在生产的自然属性上,强调以科技创新推动产业创新,强调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和发展方式的创新,强调关键在质优,本质上是先进生产力,实际上是在价值取向上弘扬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新的时代趋势,充分肯定生产力在新时代的发展趋势的进步性,是对这种生产力发展进步性的历史呼应。另一方面在生产的社会属性上,强调生产关系必须与生产力发展相适应,强调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形成与新质生产力发展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形成生产的自然属性发展要求(生产力)与生产的社会属性内在规定(生产关系)之间的有机统一,构建新型生产方式,实际上是在价值取向上弘扬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基本经济制度的先进性。这种制度和体制的先进性以解放和发展新质生产力为重要标准。
新质生产力与价值创造和价值分配
记者:发展新质生产力和提升全要素生产率,与价值创造有什么关系?
耿明斋:这里主要涉及两方面问题。一方面,应当说全要素生产率属于生产力范畴,其提升影响生产力产出水平,但并不等于全要素生产率直接创造价值。生产要素本身不是价值的源泉,但是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可以通过增大具体使用价值产出量,降低单位产品生产所耗费的劳动时间,形成实际生产时间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上的相对比较优势,进而增大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价值总量,在其他条件不变情况下,全要素生产率提高,与单位产品中所包含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单位产品价值)成反比,与总体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生产价格)成正比。另一方面,在新一轮科技革命不断突进时代,知识资本和技术对人工的替代成为趋势,劳动是价值的唯一源泉,还能否成立?应当说,劳动是人类与自然界之间能动的物质变换过程,在生产力各类要素中,人是最具能动性和决定性的,没有人的劳动就没有财富生产活动,也不可能有使用价值和价值生产及创造。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中,知识资本对物质资本地位的替代并不表明资本作为生产要素,可以成为价值源泉。知识资本的形成和使用仍是人类劳动活动的体现,而且社会生产是极其复杂的分工体系和网络,不能以生产的某一局部环节表现出人工智能等对劳动者活劳动的替代来解释价值创造日益脱离劳动。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产品从个体生产者的直接产品转化为社会产品,转化为总体工人即结合劳动人员的共同产品。总体工人的各个成员较直接地或者较间接地作用于劳动对象。因此,随着劳动过程的协作性质本身的发展,生产劳动和它的承担者即生产工人的概念也就必然扩大。为了从事生产劳动,现在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只要成为总体工人的一个器官,完成他所属的某一种职能就够了。”在数字化、信息化、网络化、智能化时代,社会生产和经济活动的分工系统性大大提升,并不是单个环节决定生产,这种系统性建立在社会分工深化基础上,是人类社会总劳动体系决定社会生产,更需要从“总体工人”角度理解创造价值的劳动。新质生产力的创新主体是劳动者,它由新质劳动力通过各种创新活动而实现。在新的科技和产业革命加速发展条件下,价值源泉说到底还是劳动创造的,更多地体现为新质劳动者的新质劳动所创造。这一新质劳动创造价值的过程,同时也是劳动与其他物质技术生产要素相结合方式发生深刻变化,大幅提高使用价值生产效率的过程,即全要素生产率大幅上升的过程。这一过程是价值与使用价值生产的统一,并不否定劳动是价值的源泉。更为重要的在于,价值范畴涉及的是生产过程中的社会经济关系即生产关系,其目的在于揭示一定社会生产关系与生产力发展是否相适应。这是关于价值理论政治经济学讨论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新质生产力在自然形态上强调生产力发展质态的先进性,相应在社会形态上必然要求形成与这种先进性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这是新质生产力理论对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所体现的历史价值取向的坚守和中国化时代化的拓展。
记者:人工智能、数字经济新业态等改变了生产生活方式,如何确保分配制度既能激励人工智能、数字经济新业态的发展,又能保障分配公平,促进社会和谐?
刘伟:人工智能、数字经济新业态等能够提高生产力的质态,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点,对人工智能、数字经济新业态等给予合理的分配,也是使优质生产力要素向有利于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方向流动的要求。
人工智能、数字经济新业态等参与收入分配,首先要避免新技术对劳动者的简单替代,造成贫富差距扩大。第二,要防范资本利用人工智能、数字经济新业态等来加强劳动者的控制,特别是现实中出现了一些数字平台基于算法,增加劳动者的劳动强度,使得劳动者主动延长劳动时间等现象,需要加强监管和引导。第三,要避免形成人工智能、数字经济新业态等形成新型垄断,获得垄断利润。
(刘守英、靳中辉等对此文亦有贡献)
编辑:薛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