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1世纪以来，特别是从数码相机“飞入寻常百姓家”和手机拍照功能日益强大以后，“全民摄影”、人人都是摄影者的时代浪潮“忽如一夜春风来”，网络和各种自媒体上发布的摄影作品“千树万树梨花开”。所以，在许多名胜古迹或风景秀美的地方，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一个或几个中老年摄影团、三五结群的摄影爱好者、以美景为背景自娱自乐的拍摄人，不停地按动相机快门，不停地用手机拍摄。有时，还能听到摄影团的领队在大声喊着：功能调到手动，光圈××，速度××，白平衡××，lS0××，开拍！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这样的场景，充满大众摄影、群众摄影的意味，同摄影大师精心构图、独特用光、屏气凝神、匠心独运的专业拍摄，不可同日而语。摄影大师追求的是艺术的呈现、情感的表达、故事的讲述、光影的交织、意境的定格，是普通人难以发现或捕捉的瞬间。而中老年摄影团、摄影爱好者、自娱自乐的这一群普罗大众的所谓摄影，则是对退休生活、业余生活的一种铺排和调剂，是一种爱好和消遣。摄影是一门艺术，一种世界语言。爱好摄影，是一种生活方式或生活态度。虽然多数人同摄影艺术还搭不上界，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心向往之，也无可厚非。恰如清代袁枚在诗中所写：“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也正如俄国作家契诃夫所言：“小狗不应该因为大狗的存在而慌乱不安，所有的狗都应该大声叫——就按上帝所给的嗓子大声叫好了。”为何这么看？因为，我也是这三五结群拍摄的摄影爱好者之一。

我喜欢摄影已经多年了，但从来没参加过什么培训班，也没有拜到哪个大师门下。有关摄影知识的书和不同类型、各种风格的摄影作品集，倒是读了一些，有的还反复研读过。我在学摄影过程中，不是无师自通，而是通过书本偷师学艺，在实践中自己揣摩，以及与同好交流切磋。所以时至今日，仍然这样自我定位——摄影爱好者。

虽然只是摄影爱好者，但经过这些年的拍摄实践，我对摄影也有一些感悟，主要是四个方面。一是摄影需要悟性。二是大凡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总有其独具的特点，同时在某些方面也存在一定局限。三是自洽为要。四是有益于健康。

说其需要有悟性，是摄影进入数码和手机时代后，入门是较容易的，而要有所成就，则是一个台阶较高的艺术门类。许多时候，摄影作品体现的是一种通过具体的形象，将情感丰富地表达出来的特点。用好光、速度及调好各种技术参数，然后将看到的图景清晰地拍下来，并不困难。而要尺幅千里，拍出有故事、有内涵，令人钦羡、令人震撼的好作品，拍出情因景生、移情入景，情景交融、情生于景而高于景，景因情而生动的大作，不但要摄影者用力、用心、用情，还要有相当的历史知识、文化素养和人文情怀。此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是也！王国维在《人间诗话》中有言：“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对此说，还有两句话可以佐证。一句记不得是谁讲的了，“重要的不是看到的风景，而是看风景的心情”。一句是挪威作家琳·乌尔曼在《喧嚣》一书中写的，“你所看到的风景，记忆中的东西，对事物的理解，都取决于你站在何处。”也就是说，你拍的，实际应该是你心里想的、想明白了的。对景象的取舍，全凭摄影者自身的感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既可以所见略同，亦可以见仁见智。好风襟袖知嘛。

说其有局限性，是因为有的时候，拍到一张自认为尚可的图片时，往往还会有一种意犹未尽、口弗能言的感受。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反复中，不时会有一些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一些镜头之外的历史沿革、时代变化和人文掌故，想要借助文字作进一步的表达。图片和文字都是语言。图片有形是具象，文字有义可以抽象，两者各胜擅场。于我而言，有时想完整表达，解决图片不达意的问题，就再诉诸文字。文字描述不够形象时，再配之以图片。眼见为实，有图为证；臆想为虚，文字以录。记得当年读小学时，语文课常有一个练习——看图说话。我对一些拍下来的图片，就采取这一方式。秋水鱼踪、长空鸟迹、四时山水、探幽访胜、自然人文，进入视野，摄入镜头，然后把拍摄时或反复观看后的感受，形成五言诗或用其他文字形式记录下来，生发开去，延展思绪的空间。当然，有的时候又反过来，相由心生，心有所感，先有一段表达思绪的文字，再“按文索图”。通过图文互补，达到情景交融。兴之所至，乐此不疲。

说其自洽为要，主要是感到，做什么事情，追求尽善尽美，追求极致，在职工作期间，那必须是一种目标要求，而退休以后对业余爱好，则大可不必。都说好照片是走出来的、等出来的。作为一般的摄影爱好者，为了拍摄一张照片登高历险、苦等数日，“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大概也犯不上。事到认真反成累了。毕竟有些时候，难免力有不逮，“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碧树凋余叶更红”，这自然是好的，但“强将颜色慰飘蓬”，则未必是件好事。都成为摄影大师，既不可能，也没必要。若真是如此，也就没有大师了。“术业有专攻”，不以此为业，何必费尽心力去抢别人饭碗，何必孜孜以求挤入大师行列。“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者，了解、掌握了规律是也！拍摄的结果，有不同层次的景象，有红花绿叶，才能成就万千世界。人随景好，景与人宜。毋戚戚于参展获奖等，自洽即可，“参差百态，才是幸福之源”。有些时候，真需要有一点“且停且舍且随风，且行且观且从容”式的放松。杨绛先生在《一百岁感言》中写道：“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诚哉斯言。

说其有益于健康，无需多言。而且，得之于此的健康，还是身与心两方面的。身背器材，行走四方，登山临水，有不少时间还要早出晚归，既是练筋骨，也是练心性，有益于健康。唐朝诗人王维在《秋夜独坐》一诗中说，“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讲的是要消除衰老疾病，唯有学佛修成不灭不生，这是一种追求与修行。而我们需要的是不断了解、学习、掌握新知识，向新、向学、向户外活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以有涯之生对无涯之学，以摄影充实丰富退休后的生活或业余生活，在兴趣爱好中亲近自然、调节身心，大有裨益。而且，心随景转，拍到心仪的图片，各美其美，陶冶性情，是“独乐乐”。有时与同好交流切磋，美美与共，则是“众乐乐”。其乐融融，有益心性，何乐而不为哉？摄影大师布列松曾说，摄影就是将头脑、眼睛和心灵放在一条瞄准线上。我以为，还应加上一项——健康。因为健康，是爱好摄影的基础，亦是爱好摄影的“成果”之一。

四点感悟，得之于我的摄影实践，也用之于我的摄影实践。且行且乐，且观且摄，且吟且歌，受益良多。

最后，还想说，在拍摄中，不必刻意追求别具一格、别出心裁。当然，能实现最好，但更加重要、更值得在乎的是情感的表达。而这种表达，又恰恰同经历、阅历相辅相成。“佳山胜水，茂林修竹，全恃我之性情识见取之”。如此，才会很惬意、适意。

（作者系第十二、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常荣军）

《 人民政协报 》 （ 2025年11月18日 第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