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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文明的根脉
——贵州文化遗产考察随笔
10月的贵州,秋意正浓。我随全国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推动文化遗产系统性保护和统一监管”党外委员考察团穿行在贵州的崇山峻岭间。从安顺到黔西南,从古城到屯堡村落,5天的行程虽短,却在古老与现代、保护与发展的交织中,引发了我对文化遗产保护的诸多思考。
来到安顺天台山,经过二道山门登上山顶,伍龙寺这座始建于明代的古寺观豁然出现在眼前。建筑依山就势,山峰兀立陡峭,周围群峰环抱。天台山伍龙寺既是寺观,更为坚固的军事堡垒,是黔中地区最具“屯堡”特色的宗教建筑。天台山伍龙寺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保护情况较好,不过仍然存在县里专业人才队伍力量较弱,文化遗产保护方面领军人才、高技能人才、复合型人才欠缺等问题。
离开伍龙寺,我们来到被誉为“石头史诗”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云山屯。这里的石头的确被用到了极致——石头的墙、石头的瓦、石头的碾、石头的巷。整个屯堡依云鹫山而建,为明清时代建筑,包括云山村和本寨村两个自然村寨,是保存较为完整的屯堡村落。走在狭窄的巷道中,手抚着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的石壁,仿佛能听到600年前屯军士卒的脚步声。从寨墙、街巷布局到碉楼、寨门,处处展现出战争防御功能的特征,是《明实录》中所录“兵团聚,春耕秋练,家自为塾,户自为堡,倘贼突犯,各执坚以御之”的立体风俗画。
在云山屯,我们遇到了一位令人动容的文保员。他年近花甲,守了这屯堡半辈子。每日巡山守寨,查看火灾隐患,记录建筑损毁情况,向前来研学的学生讲述屯堡故事。他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是朴实地认为:“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烂在我们手里。”他指着一段略有倾颓的墙垣说:“今年雨水多,这里得赶紧报修了。”那份小心翼翼,如同守护着自己年迈的亲人。这就是最基层的守护力量。他们或许默默无闻,却是文化遗产保护网络中最敏感的神经末梢。在我看来,系统性保护应该将这样的力量纳入体系,给予他们稳定的支持、专业的培训和应有的尊重。
鲍家屯历史文化名村的水利工程让我们见识了古人非凡的智慧。这个始建于明代的水利系统,至今仍在滋养着千亩良田。站在水碾房和分水坝前,看着清澈的河水按照古人设计的比例精准地流入不同渠道,不禁为古人的智慧所折服。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套水利系统不仅考虑到灌溉,还兼顾了防洪、供水、水碾等多重功能。村中老人告诉我们,即便是特大暴雨,这套系统也能确保村庄安然无恙。600年来,它就这样默默地运转着,成为村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鲍家屯村,我思考的是“活态传承”的意义。这套水利系统之所以能保存至今,正是因为它始终与人们的生产生活紧密相连。文化遗产的保护不能仅仅停留在静态的博物馆式保护层面,更要让它们在当代生活中找到位置,焕发新的生命力。
阳光明媚,我们漫步在安顺古城的街巷中。文庙、武庙的大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重,老街上的商铺前人来人往,各种传统小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当地同志介绍,在古城的保护与开发过程中,他们走过不少弯路。最初曾想过整体搬迁居民,后来意识到没了居民,古城就失去了灵魂。于是调整思路,在保护历史建筑的同时尽量保留社区原有的生活形态。
在武庙里,当地戏正在上演,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物质文化遗产在这里融合。在文庙的大成殿前,我看到几个老人在树下下棋,孩子们在广场上嬉戏。这种历史与现实交融的场景让人感到温暖。文化遗产的保护终究是为了人,如何在保护与发展之间找到平衡点,安顺古城的实践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在关岭,我们领略了丰富多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苗族的刺绣、布依族的山歌,每一个项目都承载着深厚的民族记忆。最让我感动的是观看一位苗族老人刺绣的场景。她坐在老织布机前,手中的针线上下翻飞,不需要任何图样,那些古老的纹样早已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她说,这些图案记录着苗族迁徙的历史,每一个符号都有特殊的含义。
然而,非遗的传承也面临着严峻挑战。老人的孙女在省城读大学,对刺绣虽有兴趣,却难以像祖母那样投入全部精力。这种情况在非遗项目中相当普遍。如何让古老技艺在现代化进程中得以延续,是我们必须思考的课题。可喜的是,我们看到了一些积极的探索。当地推动“非遗进校园”,邀请传承人到大中小学和职业学校授课;开发文创产品,让传统技艺融入现代生活;利用数字化技术,完整记录濒危项目的工艺流程。这些措施,为非遗的活态传承开辟了新路。
一路考察,一路沉思。我深感,当前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成绩斐然,但挑战仍存。“系统性保护”与“统一监管”的提出,正当其时。
所谓“系统性”,意味着我们必须超越“点状”思维,不能只满足于保护一个个孤立的“文物保护单位”。文化遗产是一个有机的生命体,它包含物质载体、非物质形态以及其赖以生存的自然与人文生态环境。它们相互依存,构成一个完整的文化生态系统。
而“统一监管”,则是实现系统性保护的关键保障。它要求打破部门壁垒,改变文化、文物、住建、旅游、自然资源等部门有时存在的职责交叉现象,需要建立一个更高层级的统筹协调机制,统一规划、统一标准、统一执法,形成保护合力。
在此基础上,我建议完善法律法规体系,让文化遗产保护在法治轨道上运行;加大投入力度,特别是对基层文保单位和传承人的支持;推动科技赋能,利用数字化等新技术提升保护水平;促进活化利用,让文化遗产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得到更好保护。
离黔前夕,秋雨初霁。回望苍翠的群山,我仿佛看到了伍龙寺的石雕、云山屯的堡墙、鲍家屯的水渠、安顺古城的文庙,还有关岭那些绚丽的刺绣。它们形态各异,却同样深沉、同样坚韧。它们都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文明根脉,在时间的深处静静生长。
守护这些文明的根脉,不仅是对历史的交代,更是对未来的承诺。当我们这一代人将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完好地交到下一代手中时,交出的不仅是古老的建筑和技艺,更是一个民族赓续不断的精神与灵魂。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
《 人民政协报 》 ( 2025年12月04日 第 12 版)
编辑:陈姝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