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菲德尔·巴尔德拉玛纯属偶然。

那天我正在墨西哥边境城市蒂华纳的一间难民收容所外，等待采访许可，菲德尔主动凑了上来：“你们是记者吗？我想讲讲我的故事。”起初我是有些抗拒的，眼前的他衣衫褴褛，满布黑色污垢的手上捧着他的早饭——一块涂着黑豆酱的白面包。此前有当地人提醒我，要离这样的人远一点。看我有些迟疑，他改用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重复了一遍，还补充了一句：“我是被美国政府遣返的。”

虽然被遣返的墨西哥人大多会讲些英语，但像他这样流利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菲德尔的故乡在墨西哥南部港口城市阿卡普尔科，但对他来说，那仅是一个遥远的地名：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父母带到了美国加利福尼亚。被遣返前，他在加州长大并且生活了22年，英语比西班牙语好得多。

他并没有告诉我被遣返的原因，这在我的采访经历中很常见：他们大多触犯了美国法律，羞于提及。不过触犯法律的情节，却是有轻有重，的确有一部分人是罪犯，他们吸毒贩毒、持枪抢劫、参与集团化犯罪。但根据美国移民及海关执法局的数据，至少2/3被遣返的墨西哥移民，都属于轻微违法，诸如驾车超速、违章停车之类。就在7月，一位名叫洛佩兹的墨西哥非法移民因为9年前的一次无证驾驶记录被遣返，在克利夫兰机场，在美国已经生活16年的他，流着泪与妻子和4个孩子告别。

如今，在美墨边境聚集着大量像菲德尔一样的人。对他们来说，被遣返是一场灾难，母国墨西哥几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根据墨西哥的法律，在当地工作需要提供身份证明。而儿时就被带至美国的菲德尔，既无出生证明，更无身份证件，换言之，他根本不被承认是墨西哥人。在那一边，他是非法移民；在这一边，他是无证人口。菲德尔就像断线的风筝，成为边境之处的弃儿。

非法移民是美国经济和社会面临的挑战之一，遣返非法移民从法理上毫无问题，然而移民问题仍然是美国社会极具争议的话题。如今的美国农业、建筑业、餐饮服务业等高度依赖移民，毋庸讳言，非法移民为美国劳工市场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超过一半的农场工人是非法移民。一些美国人认为，移民立国的美国，在处理非法移民问题时应抱持更加包容的心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更灵活、人性化的处理。

与很多非法移民一样，菲德尔在被遣返的那一刻起，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到美国。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边境线上竖起的高墙，无处不在的巡逻警察，以及挑战生理极限的死亡沙漠，让非法穿越美墨边境成为可怕的冒险。菲德尔前前后后一共7次尝试回到美国，全部失败。但菲德尔对我说：“我没得选，是我的父母把我带到美国的。”

故乡，对他来说是一个复杂而残酷的概念。究竟哪里才是他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