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福州5月17日电（记者赵博、许雪毅、陈旺）夏日轻风拂上泉州古城的红砖厝，“备战”新一年全市中小学南音比赛的丝竹吟唱声一日密过一日，萦绕在城市上空。

这是一项坚持了整整30年的赛事。在“以赛促学”宗旨推动下，泉州已有120多所中小学开设南音课，累计共有20多万名青少年学过南音。传承千年的南音注入无限生命力，真正成为历经风雨而不泯的世代传唱。

“泉州南音能有如今的盛景，离不开台湾同胞倾情相助。”76岁的陈日升说。坐在榕树绿荫下，老人动情地回忆起一段宝岛知音助传承的两岸南音佳话。

“为什么来听南音的都是老人家”

1989年，时任泉州文化局副局长的陈日升正为南音的发展而苦恼。随着时代变迁，这一传统艺术日益式微，听的人越来越少。当年秋天，一批台湾同胞到访泉州。“他们都是文化领域的教授或研究者，共26人。首先提出来的就是听南音。”陈日升说，泉州市就在当时南音乐团所在地“东观西台”安排了表演。

琵琶清婉、洞箫悠扬，丝竹相和、执节而歌……百转千回的南音与美轮美奂的古建相得益彰，让台湾来宾和当地弦友都沉醉其中，不时颔首称赞。

有位女士却不曾入座，一边徘徊一边若有所思。“我忐忑地上前询问，没想到故事就这样开始了。”陈日升说，这位女士叫洪金爱，是来自高雄的音乐老师。

“她先问我，为什么来听南音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问，有没有在青少年中推广传承南音的设想？会不会缺钱？我当时就觉得找到了知音。这些提问切中了泉州南音发展遭遇的尴尬。”陈日升说。

都说“讲闽南话的地方就有南音”。在闽南人的生命轨迹中，无论红白喜事，还是祭祀拜祖，始终有南音相伴。从清末传入台湾至今，南音遍布台南、彰化、金门等地，已有近300年。南音的开枝散叶，正是源于千年不衰的深厚底蕴。

洪金爱决定慷慨相助，承诺每年提供2万元人民币（当时约合10万元新台币），专门用于兴办中小学南音比赛。而她唯一的要求是匿名。

“把南音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连续三年，洪金爱如约提供资助，南音比赛很快步入正轨。“后来市政府出台专项计划，我便告诉洪女士资助可停止了。”陈日升说，期间两人经常书信、电话往来，探讨关于南音的种种话题，得遇知音的感觉越来越浓。

1994年，泉州南音乐团应台湾弦友邀请赴台环岛巡演。担任领队的陈日升专程去往洪金爱的高雄住所，将一把曲颈琵琶送到她手中。

曲颈琵琶是汉唐乐器的遗制，以独特的横抱演奏成为南音标志之一。“我记得洪女士说，南音作为中华优秀文化代表，如果在泉州这个发祥地消亡了，将是极大的遗憾。”陈日升说，所以要从孩子开始，把南音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让千年古乐生生不息。

2003年，陈日升当选为泉州市南音艺术家协会会长。年届花甲的他更加努力地为“南音进校园”奔走。

在陈日升及众多南音爱好者推动下，越来越多学校开设南音课程、编写南音教材、培养南音师资……比赛水平逐年提升，挖掘和培养了大批新秀人才，其中不乏后来将南音带进维也纳金色大厅的青年艺术家。

陈日升说，这一切离不开洪金爱对传承南音的满腔热忱，“如果没有她毫不犹豫的资助，比赛也许要延宕多年，南音传承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为保护传统文化尽一份力”

2009年，南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泉州有南音社团400多个，南音传习所70多个，南音表演从业人员6000多名。南音还在台港澳地区和东南亚广泛传唱，交流活动兴盛。

“早在唐代，泉州南音就有‘千家罗绮管弦鸣’的美誉。千年后，‘刺桐港’依然回响着古老的丝竹声声。这是我们这代人的骄傲啊！”说着话，老人摘下眼镜，抹去眼角激动的泪花。

带着对洪金爱的感激，陈日升2018年底再度赴台。这次，他将泉州市南音艺术家协会评出的“南音功臣”奖状递到洪女士手中。自1988年成立以来，这个协会共评选了4位“南音功臣”。弦友们一致推举洪女士为第5位功臣，以感谢她对南音做出的贡献。

同样年逾古稀的洪金爱，用“最闽南”的方式接待了老友。沏一壶乌龙茶，呷一口观音香，她笑着告诉陈日升：“我虽是有心插柳，没想到柳成荫。你在大陆，我在台湾，我们能做的就是为保护传统文化尽一份力。”

“我从前疑惑，为何洪女士仅凭一面之缘就能信任地将钱交给我办比赛，直到有天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嗳仔指’，突然明白了。”望向红砖厝顶端两头翘起的燕尾脊，陈日升缓缓地说。

“嗳仔指”是各类南音会唱经常使用的开场套曲。不论演奏者来自哪里，无需事先排练，上台后奏响的就是同一套工尺谱。这份存乎于心的默契，可能正是南音灵魂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