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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保护处理的秦俑残片,彩绘仍然完好!

——秦兵马俑彩绘保护亲历记

2025年05月26日 09:51  |  作者:吴永琪  |  来源:人民政协网-人民政协报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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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后的绿面彩绘跪射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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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总统访问从事“中德合作保护秦俑彩绘”研究的临潼实验室,听取中方负责人(右一,本文作者)介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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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兵马俑坑唯一一件“绿面俑”出土现场,文保人员在讨论彩绘保护方案,最后决定把绿面俑头带离现场,进入具备条件的实验室内剥离土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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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后的涂有紫色(硅酸铜钡)彩绘颜料的兵马俑

直到最近,在互联网上还有网友提问:西安秦兵马俑真的有彩色吗?如果有彩色的,这些彩绘又是如何保护的?

根据本文作者说,秦兵马俑在秦代埋入俑坑时,通身涂有彩绘,这些彩绘色彩鲜艳,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只是在出土时,由于长时间的地下埋藏和秦末战乱俑坑遭到水淹火焚,大部分兵马俑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彩绘,只有个别陶俑的面部、服饰等局部还残存有彩绘。

自1974年发现以来,考古工作者就对秦兵马俑彩绘的保护进行研究;特别是20世纪末以来,在秦俑博物馆的文物保护专家与德国同行共同努力之下,秦俑彩绘保护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并获得国家奖励。本文作者亲历了保护工作的全过程,他的回忆,把我们带到了20多年前……

保护始于发掘现场

1974年3月,秦始皇陵兵马俑被偶然挖出。当年7月,陕西省考古队进驻现场。发掘时发现,少量的兵马俑身上带有彩绘,但状态很不理想:有的处于半脱落状态,有的已经粘在泥土上。由于出土后改变了原环境,半脱落状态的开始脱落,粘在泥土上的也随着泥土的剥离而脱落。

看着兵马俑出土后,在我们手中失去色彩,变成灰灰的陶土底色,现场的考古工作者心里都非常焦急。

第一次兵马俑彩绘保护措施由当时考古队主持文物修复的柴忠言先生实施:他经过试验,把黏结剂“聚醋酸乙烯乳液”稀释后,涂敷在彩绘表面,使得濒于脱落的彩绘层固定下来;同时把带有脱落彩绘层的土块尽量收集起来,保存到文物库房。今天看来,这不失为一种急救措施,毕竟保存了大量的秦俑彩绘层。

第二次兵马俑彩绘保护措施也属应急之策:1978年,我被调入尚在建设中的秦俑博物馆筹建处;次年,加入由陕西省考古所和秦俑博物馆联合组建的“秦俑考古队”,发掘、修复因建设保护大厅时回填的俑坑“前五方”以及出土的陶俑陶马;发掘过程中,很少发现彩绘的存在。当时,秦俑博物馆被要求在1979年国庆节必须开放,这给发掘、修复工作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修复陶俑时只是在偶尔出现的彩绘上使用“乳液”这种材料予以加固。这一方法作为急救措施临时使用,后来并没有广泛应用。

时间到了1988年,秦俑坑发掘任务从陕西省考古所移交到秦俑博物馆,秦俑博物馆组建了馆考古队,由时任馆长袁仲一先生兼任队长,我当时是副馆长兼任副队长,接手了此前已经开始的一号坑“后五方”的发掘工作,以及三号坑、二号坑的发掘。这一系列发掘,使得三号坑在1989年开放、二号坑在1994年开放,形成了今天秦俑博物馆的雏形,奠定了秦陵博物院的基础。

随着文物保护意识的普及,秦俑博物馆在1982年接收了两位化学专业的大学毕业生,以后又逐年陆续接收了文物保护专业毕业的学生。博物馆考古队的成立和不同梯次的文保专业人员的加盟,使我得以在1987年担任副馆长后,有条件考虑组建科学保护秦兵马俑的队伍。

契机出现在1989年初春。

与德国同行的深度合作

1989年初春,应国家科委邀请,时任德国巴伐利亚州文物保护局局长的佩策特博士和另外两位巴州局专家到四川考察合作项目,途经西安,顺便来到秦俑博物馆参观。

我以秦俑博物馆副馆长的身份出面接待几位德国同行,在参观和交流的过程中,与他们探讨了秦俑彩绘保护的重要性以及博物馆面临的困境。谈到深处,德国同行们意识到,秦俑彩绘保护可以做为中德合作的一个首选项目。他们当即邀请我去巴州文物保护局所在地慕尼黑,考察德方的设施是否适于开展合作。

当年9月,经陕西省文物局批准,我首访慕尼黑巴州文物保护局,对德国同行的技术和方法进行了考察。次年,成立中德合作项目专家组,我任中方组长。经双方专家反复磋商,经国家文物局批准,1992年6月中德双方正式签署了《中国陕西省文物局、德国巴伐利亚州文物保护局关于秦俑文物保护技术合作研究的协议书》。自此,中德合作“秦俑彩绘保护项目”发轫前行。

依照协议,秦俑博物馆和巴州文物保护局联合建立了实验室,每年互派科研人员在两个实验室里工作,多次在慕尼黑、美因茨和西安召开秦俑彩绘保护国际研讨会。经过中德双方专家的共同努力,在巴州局提供的资金、材料、设备的帮助下,“秦俑彩绘保护技术”于1997年在秦俑博物馆实验室里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2001年11月,国家文物局在西安组织召开了“秦俑彩绘保护技术研究”成果鉴定会,与会专家一致认为:作为“漆底彩绘”,“秦俑彩绘保护属世界性文物保护难题”;“该项研究成果具有较高的科技含量和科技水平,技术资料齐全,数据翔实可靠,其成果易于推广应用,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显著,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

秦俑彩绘保护的几个重要知识点

事情叙述到这里,就要介绍一下秦兵马俑彩绘保护的几个重要知识点。

彩绘的制作工艺

对陶质兵马俑彩绘制作工艺的分析研究,是有效保护它的前提。兵马俑的烧制温度为900℃~1000℃,配合适宜的焙烧氛围,形成质地坚硬的灰色陶俑,然后对陶俑进行彩绘。先在陶俑表面通体涂敷一层或两层植物树脂——中国生漆,继而在其表层不同部位涂敷红、绿、蓝、黑、白、赭等无机矿物颜料,以及后面还会谈到的紫色。陶俑陶马的皮肤部分模仿肤色涂敷色彩,甚至在陶俑眼睛部位画出白色巩膜和黑色虹膜……服装部分每尊秦俑各不相同,随着它们的阶级高低,铠甲、衣袍制式的不同而颜色有所不同。总之,彩绘颜色的区别使用,反映出秦代军人的穿着就是当时普通民众的日常服装。需要说明的是,它们都身着冬装。

陶马的彩绘涂敷也是使用不同的颜色。

彩绘的损毁机理

秦兵马俑坑作为秦陵陪葬,完成后埋入地下。两千多年以来,兵马俑坑经历过自然和人为的多次破坏,俑坑建筑和陶俑陶马彩绘大部分已经损毁;秦俑彩绘有它特殊的层次结构,有它所用材料的特性。其底层是中国生漆,由于出土时秦俑彩绘颜料调和剂及生漆底层均已老化,颜料层内部的凝结力、彩绘各层之间、底层与陶体之间的黏附力都很微弱;特别是生漆底层对失水非常敏感,出土后,环境变化使得漆层失水,引起漆层剧烈收缩、龟裂、起翘、卷曲,造成彩绘脱离陶体。

一般的合成高分子加固剂难以渗过底层,从而在底层和陶体之间起加固作用,且一般加固剂也不足以抵御漆层因失水而引起的剧烈皱缩。

又由于有机质生漆底层的自然分解产生了结构性变化,附着在生漆底层上的彩绘与陶俑陶马基本处于脱离状态,残存的少部分彩绘在剥离时大多粘在覆土上。

秦俑彩绘保护是彩绘类文物保护中技术难度最大的。它不仅集中了各类彩绘文物保护的关键性技术难点,更有生漆底层对环境变化的剧烈反应以及保护剂难以渗入的特殊情况。攻克该项课题,不但有助于秦俑彩绘得到妥善保护,而且对其他各类彩绘文物的保护都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彩绘的保护方法

清楚了兵马俑彩绘的制作工艺和损毁机理,也就打开了保护它的思路。

中德双方专家在秦俑馆和巴州文物保护局的实验室,针对秦俑彩绘的损害机理和结构特征,尤其针对漆底层已严重老化、收缩、变形剧烈以及难以渗透的特性,开始遴选适宜的秦俑彩绘加固材料,研究出了双组份材料和加固剂联合处理的彩绘保护方法。该方法所选用的抗皱缩剂和加固剂,综合性能良好,显示出了最好的协同效应。

这套保护方法,既可防止生漆底层失水时的皱缩,又能大大增加生漆底层和陶体之间、彩绘各层之间以及颜料层内部的黏合力,保护效果良好。该方法简便、易行,实用性较强,尤其适用于发掘现场和不易移动的彩绘文物的保护。

从1997年起,应用此法对秦俑二号坑出土的彩绘俑实施了有效保护。

1998年,双方专家经过大量对比、筛选、优化实验,又提出单体渗透——电子束辐射聚合加固秦俑彩绘的保护方法新思路。

1998年12月,中方专家在德国德累斯顿加速器实验室用电子束作为辐照手段引发单体交联,首次加固秦俑残片表面彩绘。

1999年4月,在西安西北核技术研究所再次使用加速器,摸索辐照剂量和工艺,并利用电子束辐照加固秦俑彩绘残片。

2000年6月,在该所使用电子束辐照加固20余片秦俑彩绘残片。经过电子束辐照保护处理的数块秦俑彩绘残片已在自然环境中放置至今,彩绘层仍保存完好,保护效果极佳。这套方法更适用于易移动的彩绘文物的保护。

应用到秦俑彩绘的保护上

秦兵马俑彩绘保护方法研究成果的取得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而把这套科学方法应用在秦俑彩绘的具体保护上,还要经过一个细致的阶段。

秦俑坑出土彩绘陶俑的科学修复要经过清理、脱盐操作,才能使土层软化、松散,慢慢剥离泥土和污垢。若清理过程中彩绘起翘、剥离,要及时使用专用溶液加固,使陶体与彩绘间恢复粘贴力。

此外,还有对附着在陶片上的钙质硬结物、各类污垢、霉斑等有害物进行去除清理、脱盐等操作。

这些现场操作的同时要进行彩绘保护。

秦俑彩绘脱离碎片的回贴是与彩绘保护同步的另一个重要项目。将带有彩绘的土块置于容器内,使其处于饱水状态,再确认其在俑体上原始位置,然后清理其表面,分段贴回陶俑本体。

在彩绘保护效果的稳定性评价中,有一项重要指标是彩绘色彩保存的持久性。从记录颜色数据的变化和曲线上看,通过这项技术的保护,秦俑彩绘色度的变化不明显,相对稳定。

在秦俑彩绘颜料分析中,首次发现了紫色硅酸铜钡颜料。该颜料在20世纪80年代才被认识,自然界中尚未发现,很可能是人工制造的。因为是在汉代文物彩绘上首次发现,被称为“汉紫”;秦俑紫色颜料的发现,使得硅酸铜钡颜料的制备提早了一个世纪。这个发现对艺术史、颜料史以及化学史的研究,有较为重要的意义。

2001年国家文物局组织的“秦俑彩绘保护技术研究”成果鉴定会后,项目的研究成果不仅直接应用于秦俑坑考古发掘出土彩绘陶俑的现场保护,而且也应用到秦陵其他陪葬坑和咸阳、宝鸡等市的彩绘文物保护,以及山东、甘肃、河南等省文物彩绘的保护上,均取得了很好的保护效果。

2003年3月,“秦俑彩绘保护技术研究”项目获“陕西省科技奖一等奖”;2004年9月,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2005年国家文物局在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成立“陶质彩绘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

佩策特博士荣获国际科学技术合作奖

2001年5月,北京铁道大厦正在进行了一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科学技术合作奖”答辩。该奖是国家对为我国科技事业作出突出贡献的外国专家颁发的奖项,其中一位受奖人是国际古遗址理事会(ICOMOS)主席、德国巴伐利亚州文物保护局局长米歇尔·佩策特博士(Dr. Michael Petzet),颁奖理由是:他在秦俑彩绘保护项目中的贡献。

答辩报告完成后,时任教育部副部长韦钰评委提问:“我知道佩策特博士,他是研究艺术史的。秦俑彩绘保护主要是在自然科学领域,不是他的专业,如何确保彩绘保护的科学性?”作为申报单位的答辩人,我解释说,佩策特博士对文物作为古代艺术品所具备的多方位价值有着深刻理解,因此他以行政手段协调了德国政府研技部,调动了巴州文物保护局的人力物力资源,参与了秦俑彩绘保护,使得这项工作得以顺利开展并获得重大成果。

最终,佩策特博士以其成功的组织力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科学技术合作奖”。

秦兵马俑漆底彩绘科研成果的取得,与那些分阶段参加项目的德国专家的全力支持是分不开的,我们应当记住他们:

罗尔夫·施奈特拉格教授(Prof. Rolf Snethlage)

埃尔文·艾默林教授(Prof. Erwin Emmerling)

史蒂芬·西蒙教授(Prof. Stefan Simon)

卡塔琳娜·布楞斯多福修复师(Ms. Catharina Blänsdorf)

英郭·罗格纳博士(Dr. Ingo Rogner)

最为重要的,是我们秦俑博物馆的几位从始至终全力投入研究项目、最终取得科研成果的专家,他们是应该载入史册的:

周铁研究员,博物馆总工程师;

张志军研究员,博物馆保护管理部主任;

容波研究员,博物馆保护管理部修复师;

另外,郭宝发、夏寅、何帆、张尚欣、李华等研究员、助理研究员也分阶段加入了项目组。

我作为中德合作项目专家组中方组长,“秦俑彩绘保护技术研究”项目组负责人,自始至终参与了这项工作。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就是对这些从事秦兵马俑彩绘保护的科研人员的真实写照。

[作者系第十届陕西省政协常委、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名誉院长(馆长)]

编辑:廖昕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