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土家山妹子，出生在偏远的大山里，去我的老家金铃乡，需得翻过渝鄂相连的七曜山，爬上山顶又下到谷底，“上坡脚杆软，下坡脚打闪”是回家之路最真切的体验。

七曜山的高峰叫獐子岩，站在观景台上，放眼望去，四面群山环抱，山峰连绵起伏，山间云雾缭绕，仿佛能看见獐子、麂子在山谷间腾跃、出没。透过云雾的缝隙俯瞰下去，有一条如盘蛇缠腰的柏油马路直通山谷，谷底有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神秘而古老的村落，那就是我小时候和土家族乡民们一起生活的世外桃源。

“山锁千重，水绕九曲”。这大山深处的古老民族，用最朴实的方式，守护着千年的传承。几十年过去，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无论时光如何流逝，家乡的根和魂永远在我心中。土家族姑娘出嫁的习俗就是一根根无形的情丝线，将我的心紧紧系在家乡的土地上。

唇齿留香的婚宴美食

“好吃不过家乡菜，最浓还是故乡情”。最能触动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首先是养育我长大的土家美食。土家族姑娘出嫁时的婚宴，更是让人唇齿留香，流连忘返。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山里的土家族人，吃的都是大自然馈赠的食物，食材来自山上雨水、露水浇灌的，太阳、月亮照耀着生长出来的野生植物。人们用非凡的智慧，勤劳的双手，将野生植物制作成营养丰富的美食。

土家族的婚宴上一般有斑鸠叶豆腐、都粑、合渣、河水豆腐、头碗、酸渣肉、竹笋炖腊肉、酸菜煮豆豆、渣海椒煮洋芋片、各种炒菜、洋芋锅巴饭等，每一桌都有近20个菜，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土家风味。

都粑，是特色美食中工序最复杂的。人们在农闲时到山上找到蕨苔，把蕨根挖回家，清洗干净后，用木棰把蕨根锤烂，打碎，用水缸浸泡三天，把渣子捞出来，把含有淀粉的水沉淀，然后把上面的水倒掉，再用清水把淀粉冲洗，再沉淀，如此冲洗并沉淀三次，最终留在缸里的淀粉就是干净的都粑粉，把都粑粉晒干存放备用。

家里办婚宴时，或者过年过节有贵客时，人们把都粑粉用少量水揉好，再把煮过的米揉进都粑粉里，像揉馒头一样揉成长条，再用菜刀切成小块，放在开水锅里煮，把煮熟成型的都粑块捞起来，再用热油翻炒，加入红糖、花生、芝麻等各种调料，软糯香甜，又有嚼劲。一盘热腾腾的都粑端上桌，比什么肉都抢手，当然也比肉价更贵。

斑鸠叶豆腐是夏天才有的美食。人们将山上鲜嫩的带香味的斑鸠叶采回家，用清水洗干净树叶，然后加少量井水使劲揉搓斑鸠叶，把叶子里面的汁液揉搓出来，把树叶的汁和茎叶完全分离后，再把大盆绿绿的树叶汁用豆腐帕子过滤一次，把草木灰化成水，也用豆腐帕子过滤，一点一点滴入斑鸠叶汁里面，边加草木灰水边用筷子搅拌，直到筷子明显受阻，盆子里的叶浆完全黏稠，就停止加灰水，放置十来分钟，树叶汁完全凝固，斑鸠叶豆腐就做成了。

斑鸠叶豆腐只能现做现吃，用菜刀将豆腐划成小块块，用酸海椒及各种佐料凉拌，绿绿的、嫩嫩的、软软的斑鸠叶豆腐，既有树叶的清香，又有井水的甘甜，色香味俱全，入口即化，简直是人间一绝。

精美绝伦的手工嫁妆

我的家乡不仅美食诱人，充满浓浓的烟火气。那传承千年的土家族织锦刺绣技艺，也承载着浓浓的亲情与温暖的祝福。

土家族姑娘出嫁前几个月，要自己绣鞋垫、绣被子，绣嫁衣，还要编织捆嫁妆用的“希南卡普”腰带，还要给族中长辈做布鞋。

我堂姐出嫁前，我亲眼看见她和幺娘一起编织“希南卡普”腰带。她们用五彩丝线，手指灵活穿梭，一边唠着家常，一边织锦，在欢声笑语间，红黄蓝黑白五色彩线渐渐化作“希南卡普”上跃动的花纹。新娘子用这些精心编织的带子，捆好自己漂亮的新铺盖，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嫁到婆家，从此由“姑娘”变成了“婆娘”。

姑娘们出嫁前，会给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族中最敬重的其他长辈，以及自己未来的公婆、丈夫等，一人绣一双漂亮的花鞋垫，或者做一双布鞋，对娘家人表达感恩和留念，对婆家人则是见面礼。她们会精心画好图案，精心搭配各色彩线。针线在姑娘们手中上下翻飞，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八角回图案、四方连续图案，或者是“吉祥”“幸福”“平安”等字跃然在鞋垫上，一针一线都连接着姑娘对父母和兄弟姐妹的眷念，每一幅漂亮的图案和文字，都寄托着姑娘美好的祝福。她们也给自己的新铺盖面上绣漂亮的鸳鸯，心中祈愿“一针一孔有线穿，一人一物情相连。一双一对互为伴，百转千回不分开。”

独具特色的土家族姑娘哭嫁

“以歌代哭，以哭伴歌”，是土家族姑娘出嫁时哭嫁的独特风俗。一般在出嫁前夜，有母亲、嫂嫂、婶娘、姑姑、姐姐、妹妹等人，挤在新娘的闺房中，先是长辈开口“妹崽呢，看到出生，看到长大，一晃就出嫁”。一开头就勾起大家的回忆，边回忆边伤心边感叹，一边哭一边唱，一边盘点数落从小到大记忆深刻的故事，新娘子哭父母亲十月怀胎及养育之恩；哭兄弟姐妹互相陪伴，共同劳动，共同成长的情谊；哭叔娘、兄嫂的关心帮助之恩。

新娘出嫁当天，在堂屋跪拜父母时又会哭，哭对娘家的不舍，父母恩情无法报答；哭对未知生活的恐惧。此时，父母会叮嘱并祝福女儿，叮嘱女儿到婆家后，要孝敬公婆，照顾弟妹，夫妻恩爱，勤俭持家。希望女儿通过自己努力得到婆家认可，祝愿女儿今后事事顺心如意，多子多福。作为女儿，离开充满幸福和温暖的家，离开生养的地方，离开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孑然一身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进一个陌生的家庭，内心充满恐惧。作为父母，自己的心头肉离开了，犹如精心呵护培养的一盆鲜花，被别人连盆带花端走了。那声声呼号，字字带泪的哭诉，让旁观的亲朋好友也不禁潸然泪下。

欢快热烈的土家摆手舞

结婚是喜事，为了给土家族姑娘的婚礼增添喜气，山民们还会跳摆手舞，姑娘出嫁头天晚上叫夜迎，女方的亲戚都是夜迎时就到场，人们会燃一堆篝火，男女老幼围着篝火，借着火光，踩着鼓点，唱着山歌，跳起欢快的摆手舞。优美的舞姿是山民根据生产劳动的动作编制而成，其舞姿有赶牛、犁田、栽秧、薅秧（除草）、割谷、搭谷、挑谷回家、推磨等一系列生产劳动的动作，也有穿针引线、缝衣绣花等女工动作。摆手舞动作优美大方，火光映着青年男女红扑扑的俊脸，让人看到劳动之美，青春之美，热情纯朴善良之美。

土家民俗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如今，现代文明之风随宽阔的柏油马路吹进大山里，家乡的年轻人们把土家吊脚楼装扮得更加美观大气。他们也用手机直播摆手舞、打糍粑等，把土家族民俗文化传播出去。土家族姑娘出嫁的许多习俗也已经简化，堂屋跪拜、哭嫁等习俗有所减少和改动，但传承土家文化的痴心不改，哭嫁习俗、斑鸠叶豆腐、都粑、土家花鞋垫等，都列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名目，摆手舞也纳入学校课间操。

现今，县里把山腰的溶洞开发出来，取名“广寒宫”，吸引全国各地游客到大山深处旅游观光，将乡村旅游与民族文化有机融合，游客们也跟着山民学习摆手舞等土家文化。

今天，我的家乡金铃乡已变成金铃镇，其银杏村成为首批国家级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也是民族团结进步模范村，政府也打造了民俗风情街。以往封闭落后的金铃，如今成为一个网红打卡地，旅游胜地。

在乡村振兴的时代大潮中，我的土家族亲人们仍然保留着纯朴善良的心性，他们日复日、年复年痴情地守护着绿水青山，他们用双手捧出这里的山野清香，用质朴的、独树一帜的民族文化装点着中华文明的百花园。

（作者谭腊梅系石柱县政协教科卫体委副主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国际文学艺术家学会会员，《党课参考》智库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