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秋至初冬，反复品读关于南国香山澳长篇历史小说《沧海澳门》，忍不住掩卷叩问：沧海横流四百余载的东西文明交叠地澳门，何以前世今生文脉流变不衰更不会式微泯没？至少缘由原由之一得益于有对斯土斯水骨血般至爱的坚守者，这便是以吴志良为代表的学术思想、文学艺术兼修者的护持。

赶上关中岭北霖雨不住的深秋，于夜的灯下初读被凤凰网隆重推出的《沧海澳门》，心境如同窗棂受雨点疾疾敲击，泛起鼙鼓咚咚的激越，也如落木萧萧中凛寒迎面穿骨，刺醒过惯平和寻常日子的皮囊——大航海时代偏寂百越的南海边，香山澳宿命地撞上迎头而来的滔天巨浪，一下子搅入文明交织颠簸演进的漩涡。人命关天，国运延祚，时代风雨至，谁人置身外？

作者吴志良将他拥有的对东西方文明史的谙熟，尤其对南海边陲明珠香山澳十字门厚重历史沉积宝矿，以他含毫濡翰的巨笔开掘出来，通过章回小说体例加以展示，震骇群目。广大读者像追慕热剧一样热捧此作，一脉南国文学叙事文本的岭岳，巍赫兮屹立于海内外广大中华儿女心底。

被西方称为大航海时代的彼时，探险和冒险者的血脉喷张，携着杀伐无畏的野心涉海狂飙，自然的，嗜血的目光所及，东方文明古国的无尽宝藏财富，似乎志在必得，一把抓入囊中，一口吞入肚肠。

然而，东方国度素有自己的尊严。举如东方龙国，就以他独特的方式，以待汹汹来者。有明一朝，严苛的海禁政策和森严的闭关壁垒，让打着贸易旗号的西方探险家屡屡铩羽，折剑沉波。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苍蝇会在无缝的蛋周遭低潜旋飞，伺机瞅住蛋裂时刻。

明朝嘉靖皇帝一个难以想象的嗜好，成了西夷佛郎机人撕开海禁缝隙、在东土偏岸扎下生存之根的主要诱因。

吴志良依据大量史实创作的这部小说中，有对此极为翔实精到的叙述。

龙涎香！

是的，没错，就是这个龙涎香。这个来自大海深处抹香鲸消化道的分泌物，是珍奇稀有的极品香料，更是嘉靖皇帝修炼道法欲死欲活灵魂直通神仙境的无上宝物！！！

而西夷佛郎机人渡海而来，就携有此等宝物！当然，大量走私而来的诸如先进火铳枪械之类除外。嘉靖皇帝老儿只认此物。圣谕三个月之内，如弄不到此物，朝廷以下延伸至南国百越海岸边陲，一级级一长串子官员项上人头自是难保。

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撩拨人心。笔者不自觉便沉浸故事之中，且尤为惊叹作者第八章至第十二章的描述。龙涎香最终左右和影响了历史走向，将自己系于东西文明碰撞激荡飘摇的船缆之上。

——嘉靖皇帝老儿逼迫进献龙涎香，加急圣旨十万火急到了广东巡抚欧阳必进手上，这位缉拿聚歼海盗、左右逢源于官场的老手一下子瘫作一团，身家小命的大限似在眼前。

——勇武与狡猾集于一身的海道副使汪鋐，焦急时刻献一箭三雕之计，其开放海上贸易“以收代禁”“纳入监管”的利害观，使欧阳必进折服，龙涎香之困迎刃而解。尽管按察使忧虑一旦开口贸易后患无穷而极力反对。

——择一偏僻小港，私下允许番商暂居贸易，避开朝廷清流反对，对番商严加管束，既可课税充实军饷，夯实海防，又获取奇珍龙涎香。澳门，自此历史地走上波谲云诡的东西方文明深度交合的舞台。

经过明暗杂沓的勾心斗角、钱权交易、尔虞我诈以及以命相搏，终于，重超百斤的龙涎香火速运抵广东港埠。这像极了唐明皇宠妃杨玉环索吃鲜荔枝下令岭南快马进贡的细节，“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快骑驮负龙涎香，神骏赤兔走千里，嘉靖皇帝老儿的仙修八卦坛，终于续飘起香薰弥漫的袅娜烟云，那一抹令人神魂颠倒的妖冶哦！

而香山澳——澳门直接作为西夷佛郎机人晾晒“海水浸湿布匹货物”栖歇地，渐渐安定下来。

吴志良有他独特的叙事风格，于大开大合间善于铺垫故事情节和精于引入沉浸式叙事，极大地牵动着读者的阅读欲，整部小说处处闪跳引人入胜的描述。笔者随手试撷取如下亮点——

亮点一，佛郎机人渡海而来，贸易勾结海盗杀伐初遇惨败的失意与懊恼。为首者安东尼奥在硬碰硬的屯门、双屿等博弈中败下阵来，喟叹苍天上帝不佑子嗣，悲哀仓皇落逃，直嫌命理太薄，几近于绝望自杀。佛郎机人由最初的信誓旦旦到落败绝望的复杂心态，被吴志良真切地作了精致刻画。

亮点二，明朝廷中央集权严苛海禁政策与沿海各级官员贪婪敛财私欲膨胀之间的矛盾。嘉靖朝，百越广东的官员和其他各地的官员一样，腐败迂腐，贪婪成风，对于钱财的攫取，几乎不择手段。外来的走私贸易者自然成为他们敲骨吸髓的对象。广东地方官员的狡黠和佛郎机人的心计，都在吴志良笔下生动传神地表现出来。

亮点三，皇帝老儿嘉靖痴心妄想成仙成道的怪癖，让龙涎香走上历史关键节点的舞台。嘉靖皇帝修道的孤癖症，荒废了朝纲，贻害了臣民，成为大明王朝走向“家道中落”的转折点。书中对嘉靖老儿的荒淫怪癖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述，读来不由得产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慨叹，进而产生王朝兴衰自有它的规律和宿命的共鸣。

亮点四，西夷佛郎机人煞费苦心而不得与龙国合规贸易之法，到抓住龙涎香救命稻草而成功登岸的天赐良机。一当得知龙国天朝找寻龙涎香的信息（其时佛郎机人并不知龙涎香乃可续皇帝仙命），佛郎机人立刻行动，全力自马六甲弄得百斤真诚献贡，从而讨好并解除地方直管官员焦急之困，获得贸易半只眼睁半只眼闭的默许。更有与基层官员沆瀣一气，基层官员为其出主意想办法争取长期居留，私行方便，“点拨引路”式让渡，循序渐进勾连直管官员“缓颊”，搞出个晾晒货品的伎俩，再到后来得寸进尺，搭棚掘井建舍筑垒，一步一步使居留、栖依变为事实，在濠境澳扎根，最终将澳门变为东西方文明拉锯碰撞、文化流散交集的实验场。

整部小说中像以上这样的亮点不胜枚举。这些亮点沉浮于数百年澳氹风云之中，共同质证大历史电光火石的鲜活岁月！展卷即浩繁，宏大叙事的精彩此起彼伏，蔚为壮观，令人目不暇接。

同时，笔者还注意到吴志良在史实与艺术结合上重塑价值观的特点。澳门成为兼容东西方文明的制高点，成为读者了解东西方文化传统与现代、地域和家邦、个人同英雄主义在大众广袤心壤中的解锁密码。

如何让历史的方位角，嬗变为启迪未来的时间囊进而成为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注释，最终转化为尊重差异融合共进，达致双赢？吴志良用他这数十万字沉甸甸的果实，作出了从容回答。而作者吴志良向笔者剧透，后面还会有有关澳门题材的长篇历史小说接续出版，请读者诸君一起期待。

历史不能假设，历史常常供后来者评说镜鉴。历史演进中的一个个正负角，都有其存在的理由。笔者想这应该是吴志良长篇巨著对于读者的直接启发。但愿历史逻辑的指针，朝着普罗大众平安福祉的方向一直行走。

行文至此，笔者忽想起曹丕“论文”的心识之言：“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千古功德，为文为章。情感至此，笔者直想说，吴志良君真是一个“铁人”！他繁忙的公务之余竟然能惜时如金地钻研挖掘历史馈赠给濠境澳的富矿，如获至宝地投入全身心的热爱！先生以天纵之姿，不但在学术理论思想史方面成就斐然，而且在文学艺术文化史方面杰作等身。这太多的成就，都是在业余积金累玉至于洋洋大观的。先生为澳门写史，为澳门歌吟，情怀里透着娴熟驾驭重大历史题材的笃定与能动的光，相信读者诸君和笔者一样，在收获阅读的愉悦中，已感温馨。

（作者为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二级巡视员、中国作协会员商成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