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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贤皓:一流的学问,一等的性情

——郁贤皓先生剪影

2016年05月30日 09:58 | 作者:刘运好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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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潭下的一团火焰平静而充满激情

人们总喜欢以“学究”称呼寂寞书斋的学者。似乎学者就是理性的符号,迂腐的化身,与诗意的激情总有一层隔膜。郁贤皓先生是寂寞书斋的一流学术大家,是新时期以来弘扬清代乾嘉学风的领军人物。在我印象中,郁先生似乎也没有创作过诗歌,然而先生身上却有一分天生的诗人气质,始终充满着生命的激情。

郁贤皓先生本是一位早年投身革命的新闻工作者。他出生在旧上海的一个贫苦家庭,仅读过5年小学,就开始做童工谋生。上海一解放也就参加了革命,曾在《江苏农民报》担任记者多年,可以说也是一位老革命了。然而,1956年中央号召“向科学文化进军”,却改变了郁先生的人生轨迹。他开始自学高中课程,并于次年考入南京师范学院(今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在徐复、孙望等前辈学者的引导下,他发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别样世界,沉溺其中,如痴如醉,并先后在《光明日报》《南京师范学院学报》发表多篇论文,从此与学术结缘,而且抱定“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忠贞决绝的态度,与学问厮守终身,直至耄耋之年,仍然“涛声依旧”。

强调第一手材料,强调材料搜集竭泽而渔,是郁先生学问的特点,也是郁先生告诫弟子的金玉良言。我清楚记得,先生用作书斋的那一套住房的厨房里,堆着比人还要高的一摞麻袋(也或许是编织袋)。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郁先生,那么多麻袋装的是什么呀?他说,那里装的都是做《唐刺史考》用过的卡片。郁先生接着给我介绍了麻袋里卡片的由来。原来在做《唐刺史考》之前,先生足迹几乎踏遍了全国的博物馆,所有新出土文献,无论墓志、石碑以及简帛,只要与唐代文史有关,先生都要亲自过目、拍照、抄录。那时,电脑还极为罕见,他只能用这种刀耕火种的方式,积累了6万多张卡片。他曾不无自豪地说:“没有一块新出土的材料,我不是亲眼所见的。”说话时,那脸上漾出的笑容,就像秋天深潭下燃烧着的一团火焰,平静而充满激情。

看了那么多的卡片,我的内心震撼了!在一个浮躁的年代,扪心自问,有多少人能够有耐心将这6万多张卡片读完?更不用说踏破万水千山,搜集材料,抄录下这6万多张卡片呀!郁先生说,他在查找材料,抄录卡片时,常常提着一个水瓶,带上几块面包,从早晨进到博物馆,直至关门下班。有时,他的精神感动了馆里的工作人员,他们下班了,就将郁老师锁在馆内让他抄录材料,也算是为他开一点小小的“后门”吧。在《唐刺史考》出版后,他仍然留心新发现的材料,后来又在《唐刺史考》的基础上,修订、充实甚至改写,最终又出版了6卷本《唐刺史考全编》。今天,《李太白全集校注》这本皇皇巨著又石破天惊地问世了,我虽然不大清楚先生这本书的具体撰写过程,但是郁先生说,这本书实际上是他积35年之功,精心结撰而成。陈尚君教授评价说:“本书在存真去伪方面,能不为前说所囿,体现了截断众流、务求必是的胸襟气魄。”(《中华读书报》2016年4月21日)试想,这书中哪一页文字不浸透先生的汗渍,哪一条考证不浸透郁先生的心血?如果没有一份执着的生命激情,郁先生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学术成果么?

性情率真而纯净

我在立雪郁门之前,对先生的学问和为人一无所知。那时我在六安的一所中专教书,因为家在农村的兄长英年早逝,留下3个尚未成年的侄儿,我有责任有义务将我的侄儿抚养成人。于是,在六安这一呆就是13年!等到最小的侄儿工作时,我已年过不惑了。大学时曾经做过的学问梦也已经化作一缕青烟,不知飘向了何处。然而,我仍然坚持读书,坚持学习外语,希望从人生泥淖中抽身。是余恕诚先生推荐我报考郁老师的博士生,并向郁先生详细介绍了我的囧途人生。于是,我稀里糊涂地报考了南京师大,稀里糊涂地投入郁师门下。后来想来,是不是我的不幸激起了郁先生善良的同情心?郁先生录取我,是冒有风险的,因为我“年事已高”(先生在我《魏晋哲学与诗学》序言中的原话),又没有读过硕士,能不能顺利取得博士学位,都是一个未知数。然而先生勇敢地录取了我,我也勇敢地拿到了博士学位,这是后话。所以我在新书发布会上说,“如果没有郁先生勇敢地录取了我,我可能至今仍然是徘徊在学术篱笆外的一只流浪的小猫啊。”这个比喻,似乎是我的一位学生说的,顺手用来,真的还很贴切呢。

到南京上学后的第二天,我去拜访郁老师,一见面,郁先生劈头盖脸地痛骂了我一顿,“马上就是博士生了,还写错别字。”我晕了,满头雾水,也不敢问先生是不是我的答卷错别字多呢?直到有一天我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查阅郁先生著作时,我惊悚得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我在考试后留给先生的信中,信封竟然将先生名字中的“皓”写成了“浩”,真是该骂!虽然身在一个与学术隔膜的学校,无缘接触先生的大著,怎么也不能把报考的先生名字写错呀!然而,先生没有因为我这不可饶恕的错误而没有录取我,也没有因为录取我而饶恕我这不可饶恕的错误。后来想起,这就是郁先生,率真,纯净,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啊。

郁老师的教学也是别具一格的。除了日常课程教学以外,郁老师规定我们每两周必须去他家里一次,汇报读书情况。在家里,先生和学生一起时,真是可爱极了。他从不是正襟危坐,刻意维护师道尊严,而是随意、平和、率性。有时,坐在沙发上,双脚搭在茶几上,侃侃而谈,经史子集,如数家珍;名物训诂,信手拈来。谈到激动处,就会不自觉地站起来,脸上漾出自信而纯净的微笑,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似乎还夹着一个小虎牙。那样子,简直就像一任天真的老顽童。郁先生的学问常常让弟子五体投地,而他的神态又常常让弟子如沐春风。

因为我没有读过硕士,眼界狭隘,学问根底薄弱。有时向郁先生请教的问题非常浅薄无知,但郁先生从没有因我的浅薄而训斥过我,总是循循善诱,诲人不倦。有一次,我去郁先生家里,请教如何做学术论文。郁先生就拿出自己的论文,坐在藤椅上,我站在郁先生的后面。郁先生读一段,告诉我“这是提出问题”;再读一段,告诉我“这是分析问题”;又读一段,告诉我“这是全文结论”。就像郁先生的学问一样,他教育弟子也是落在实处,从没有空头说教。他说,论文选题要具体,有学术价值;论证要清晰,有逻辑层次;结论要果断,须斩钉截铁。至今,每当我撰写论文时,郁先生的话都是犹在耳畔。如果说,今天我在学术上还取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的话,那真是郁先生耳提面命的结果啊。

编辑:邢贺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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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郁贤皓 刘运好 学问 性情 《李太白全集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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