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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父亲的生活方式
——记黄枬森生平的点点滴滴
我父亲的哲学思考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他清晨早起洗脸时,听见窗外公交车的行驶声自远而近又自近而远,他就想到:“我知道,实际上公交车的声音并没有变化。……因为我知道我听到的声音大小是由两个因素决定的,一是声音的大小,一是声音离我的远近(当然还有我的听力如何,此处只谈外部因素)。我所听到的声音变化不是它本身的变化,而是它与我的距离的远近的变化,因此,我不会因为我所听到的声音变化就断定公交车在行驶中声音是忽有忽无,忽大忽小。我知道当汽车稳速行驶时,其声音基本上是不变的。——这是感性认识中包含理性因素的一个恰当的例证。”
春节到了,姐姐一家、保姆小蒲一家连同我家和两个老人一起聚餐,父亲高兴地说:“四家人各坐一边,围着桌子团聚了,好不热闹。”姐姐的女儿接口说,不是四家人,是一家人。我们都说她说得好,父亲回答说:“我说的是小家,你说的是大家。”接着父亲满含哲理地说:“但愿大家似小家,不要小家似大家。”
餐后家人围坐打麻将,父亲也被我们拉上桌,尽管输赢的不是钱而是一堆黑白围棋子,但仍然是风水轮流转。晚上静下来后父亲写道:“世事如麻将也。各种博弈中,均有偶然与必然二因素,唯比例不同而已。在没有作弊的条件下,我估计对面下棋(各种棋类),技术、主体状况(必然)与偶然之比大致为90∶10,桥牌70∶30,麻将30∶70,纯赌博10∶90。”由此,父亲想到了人生:“个人达困、家道兴衰,棋乎,赌博乎?偶然必然均有,比例则难言也。”
哲思于父亲,就像他须臾不离的眼镜,帮他看清眼前的一切。但有时,理性的思辨也会给他带来困扰。
我女儿长大后,常常因为工作加班深夜不归。父亲曾在一篇日记中记载了他的心情:“改革开放以来,经济上发展确实太大,过去无与伦比,但思想上、道德上、社会秩序上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一个年轻女孩午夜独行就很不安全,全家都担心。真是辩证法弄人,令人左右都不是人!”父亲的理性与情感居然打架了。在看到此处,莞尔之余,我再一次深深感受到父亲对晚辈的殷殷关爱。
辩证思维早已融入父亲血液,以至于他表达最真挚的感情时也一样辨证。
2007年,我母亲80岁生日时,父亲给她的祝词是这样写的:“近日写关于《两论》的文章,谈到绝对与相对之理,于是得此数句:我们初次相逢时,你20岁,我26岁,我比你大6岁。60年后的今天,你80岁,我86岁,我仍比你大6岁。可见,绝对地说,我们都变老了,但是相对地说,我们仍然那么年轻。这不是诡辩,这是事实。因为在我眼前晃动的仍然是你年轻的容颜和身影。在我心目中,你永远年轻。”
父亲的哲思星星点点遍布他的日记和笔记。
比如夫妻关系,他说:“报上有文章讲,夫妻应是朋友。一般而言,夫妻关系远比朋友关系更为亲密,难道还要向更疏远更浅的关系看齐吗?这启发我想起,岂止夫妻关系应首先是平等的,即符合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原则———人道主义,许多高层次关系都缺乏人道主义的平等原则,如亲子、亲戚、朋友、同事、同志……莫不如此!”
再比如关于生死。他看见杂志上介绍西方世界末日思想与近期大灾难的可能,写道:“其实,就个人讲,人人都有一个‘末日’,天天都有人到达末日。‘世界末日’好像是遥远之事,‘个人末日’则是极其平常的。人们都能渡过其末日,不能也能,又何惧世界末日?人能具有乐观地度过有成有毁的一生,人类何独不能乐观地度过其有成有毁的一生呢?遥想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当有无数个人类生生死死,正如地球上有无数个人生生死死一样;每一个人类都想方设法拖延自己的毁灭,正如每个人拖延自己的死亡一样。是不是这样呢?”
生则只争朝夕,死则从容归去。马克思主义哲学给了他科学的世界观,通达的人生观,辨证的生死观。如今他已离去3年,大家还聚在一起探讨他的哲学思想,所以,他对于我们,对于这个世界,并没有离去。
正如他在90岁生日前夜忽然悟得的那样:“中华民族天生是一个无神论民族。根据是中华民族的最早的神话: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他们不是创世主,而是世界的改造者。宇宙是从来就有的,他们只是用自己的劳动改变世界。”父亲从加入地下党继而转向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与教学算起,辛劳了70多年,他为中华民族的改变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此文根据近日黄枬森纪念座谈会上的发言整理,黄枬森生前为北大教授、著名哲学家,作者系黄枬森之女)
编辑:邢贺扬
关键词:黄枬森 哲学 父亲 黄萱 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