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起本版将基于当下与教育、与人的成长、与心理健康有关的社会热点，邀请教育学、心理学及脑科学、医学等领域的学者，为公众提供前沿专业的多学科视角解读。

栏目主持：贺春兰

【本期热词：脑腐】

相关背景：

2024年12月2日，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将“脑腐（brain rot）”一词评选为年度词汇。该词一出，瞬间引来全世界范围的热议。在数字时代，大数据推动社交媒体个性化地推送大量碎片化、“短平快”信息，这一方面契合了快节奏生活下人们对认知放松的潜在需求，另一方面，类似“填鸭式”的信息灌送又存在认知和心理健康的潜在风险。

具体指：

认知退化：表现为注意力涣散（如无法专注读完长文）、记忆力下降、逻辑思维变弱，常见于长期沉迷短视频、快餐式信息或重复性娱乐（如无脑游戏、八卦新闻）的人群。

思维浅化：习惯被动接受碎片化信息，厌恶深度思考，偏好即时刺激（如点赞、热搜），对复杂问题缺乏耐心分析。

心理隐喻：隐含对“信息过载”“娱乐至死”的批判，强调过度依赖低质内容对大脑的“侵蚀”，类似中文语境中的“脑子废了”“脑子不够用了”，但更侧重长期渐进的认知衰退。

为什么出现“脑腐”？

首先，信息过载造成脑认知加工被“污染”。数据显示，每天地球会产生5亿条社交网络推文、2940亿封电子邮件、600亿条聊天消息。据估计，一名成年人每天可接收到34千兆字节信息，但人一生中大脑只能处理约173千兆字节的信息。也就是说，一名成年人一天可能接触的信息已达其大脑一生能处理信息的约1/5。可见，信息过载是这个时代的重大挑战。其次，日益精进的算法推荐不断加剧“信息茧房”。算法通过预测用户兴趣，将用户锁定在特定偏好导向的同质化信息环境中。比如，喜欢追星就推送八卦、关注焦虑话题的就持续推送各种焦虑恐慌。算法的“精准投喂”让每个人日益困在了自己的“认知孤岛”中。再有，屏幕使用时间过长使得个体生物节律紊乱，神经递质分泌失调，睡眠问题日益普遍化。美国与德国科学家2014年发表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的一项研究发现，晚间人工光源的照射会抑制大脑的褪黑素分泌。与阅读纸质书籍相比，阅读电子书的参与者入睡所需时间更长，晚上困倦感减弱，褪黑素分泌减少，昼夜节律时钟的运行时间推迟，第二天早晨的警觉性会降低。这表明晚间长时间使用有显示屏的电子设备对个体的睡眠健康带来负面影响。

“脑腐”带来多重负面影响，亟须关注

“脑腐”会对我们的认知能力和情绪健康带来多重负面影响。首先，长期接触碎片化、无挑战、低质化的内容会让大脑习惯于快速接收信息，无须动脑加工处理信息，从而可能带来注意力、记忆力、语言能力、逻辑整合能力等一系列认知能力的下降。一方面，平台通过无限刷新的界面和大量重复内容持续占据我们的有限时间；另一方面，信息过载迫使用户放弃主动筛选信息，选择了一种看似不费力的被动接受模式。2024年的一篇研究分析了12000名9-13岁美国儿童电子娱乐与认知和语言发展的关系。结果表明，看电视、看视频、浏览社交平台等电子娱乐产品与视觉空间、记忆、语言发展不良有关。尤其是长时间电子娱乐由于被动输入多，缺少人际言语互动，对儿童的语言发展存在明显不良影响。在注意力方面，根据认知负荷理论，尽管大脑像一台能储存无限信息的电脑，但在处理信息时，使用的是其中的“工作记忆”部分，一次只能处理有限信息量。如果信息加载过多，超出工作记忆的加工能力，大脑很可能无法存储并有效加工信息，从而容易出现注意力分散。

其次，长期接触碎片化、无挑战、低质化的内容会增加产生心理困扰和情绪问题的风险。对英国高达84000名10-80岁人群的分析发现，使用社交媒体时间越长，一年后个体对生活的满意度越低，这在青少年中更突出。当面对海量信息时，人们无法掌握所有信息，更无法做出最优选择。一些人会因担心错过重要信息，或觉得掌握信息不足或不准确而产生压力，情绪变得不稳定，甚至出现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我们以为刷短视频能逃离无聊，但2024年一项涵盖1223名参与者的研究发现，当人们在不同平台间频繁切换视频时，看似在追求新鲜感，实则陷入了“越切换越无聊”的恶性循环。

主动调控，做自己大脑的主人

风险不意味着伤害本身，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有效应对。对“脑腐”现象的关注促使人类严肃审视技术发展和人的发展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防止“脑腐”，作为专业工作者，我们的建议是：

第一，设定固定的时间使用手机。2018年澳大利亚的一项研究提示，大量过度使用智能手机的可能原因在于使用手机缺乏规划。如果有15秒的空闲时间，我们可能不自觉拿出手机，甚至都没意识到正在看手机。不知不觉中，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可能都“粘”在了手机上。因此，提高意识，加强规划性，设置每天或每周固定的时间查看手机，专注于它，不做其他任何事情。而在固定时间之外，把手机放在远离手边的地方，从而有效控制使用。

第二，筛选优质内容。每周可以花10分钟清理社交媒体关注列表，将账号分为三类：①取关高频浏览但无实质价值的账号（如纯娱乐）；②知识类账号转为稍后阅读；③优质深度内容资源设为特别关注。通过主动筛选信息源减少低质内容被动投喂，同时保留有价值的学习通道。

第三，做“输出型创造者”，保持独立思考。“脑腐”式的网络冲浪是惰性的被动输入。因此，尝试做输出型创作者，主动检索、分析、学习、输出，提高在面对纷繁复杂的信息时独立思考、深度思考的能力。与其抱怨“脑腐”剥夺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如让自己成为独立思考者。

（作者刘洁含系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发展与教育心理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科研助理；陶沙系北京师范大学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国家重点实验室教授、中国心理学会发展心理专业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