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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掬芬:孙维世教我演戏
也许是由于家庭环境的影响,我的父母都是小学教师,母亲还是唱游教师,年轻的小知识分子,能歌善舞,喜欢吟诗作词,我自己从小也爱唱、爱跳、爱说,在小学(难童教养院)里经常参加节目表演,到了初中高中就正式参加高班排演的戏,如《重庆二十四小时》,他们教的都是当时盛行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系。后来我考入了国立社会教育学院艺术教育系戏剧专业的时候,老师教的就更是斯氏体系的内容。四年本科,当时培养的目标是戏剧通才,除普通课程外还要学习艺术论戏剧概论;名著选读、中国戏剧史、西洋戏剧史、导演学表演理论、舞台装饰论、乐理,还要学习导演分析、舞台美术设计、表演技巧、排练戏剧片断。每个人不仅能演角色,还要做导演分析、舞美设计,各种知识触类旁通,让我得益匪浅。当然每个人的兴趣各不相同,钻研的角度也就不一样了,拿我来说更喜欢表演,上声乐课、学舞蹈、排戏、做形体技巧练习,而对理论分析的课程兴趣就淡一些。在我们入校的第一学期排演的学习剧目就是夏衍先生的《愁城记》,这个戏未排完,可是我至今不忘。
方掬芬
后来我们又排《雷雨》,那时候繁漪是著名作家柯岩(当时叫冯成保)来演的,我演四凤。我觉得这一切都非常有趣有意思,这个戏还在我们学院电化教育系的电台上播出过。
1949年苏州临近解放前夕,这个电台还起了很好的作用,进步同学每天夜里都去抄新华社的战报,然后用大字报贴出来,新闻系还出了一份《新社会报》,很多进步同学和老师写文章在上面发表,同时学院还出现了很多文艺社团如“艺术教育学会”、“戏剧教育学会”、“新闻学会”、“民间歌舞研究会”、“TNT合唱团”。我参加了后两个团体,唱解放区传来的歌,跳民间舞,苏州一解放,三野文工团就演出打腰鼓歌剧《血泪仇》、《白毛女》。我们都如饥似渴地去看,去学习,看得我们目瞪口呆,看得我们赞不绝口,我们知道这是进步文艺,要好好学习。
方掬芬(右二)饰演《报童》中的蛐蛐
1949年7月4日,我们几个同学一起由华东团工委保送北京,到刚成立不久的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参加革命工作,直属团中央。领导为了培养锻炼我们这一批年轻学子,除了学习《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新民主主义论》等,还将我们分成两个小分队,一队是“青年文化服务团”,到江西、延安等老区去服务,另一队是“青年文化列车”。我本人和大学的几位同学,柯岩、王正、陈刚、陈创洛参加了“青年文化列车”,沿铁路线为工人、铁道兵、家属,孩子们演出。沿途还要下工厂,深入铁道兵,向当地民间艺人学习民间艺术,采访,学习十三大辙、编小节目等,总之是深入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学习锻炼。
一直到抗美援朝开始,我们的列车开到鸭绿江边的丹东、图们以及沈阳、长春,赴战地服务。但是女同志不让过江,只有少数搞创作的同志过江去了。这一年的经历的确让我们获益良多,并且终生受益,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总盼着何时能排演像我过去学习的“大戏”———剧场艺术。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结束在东北的工作以后,领导让我们回北京,总结赴朝演出,剧院要整编,迎接新的任务。当时青艺排了一个歌颂老干部的大戏叫《在新事物面前》。里面有一场是写老干部疗养院的一个场面,其中有一群护士,我也被分配了一个小护士的角色,高兴极了。虽然戏的分量不多,也只有几个过场,我仍然非常高兴。穿着洁白的护士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热情洋溢地上台演出,自我感觉绝对良好。可是第二天,我听说观众中有人反映,“好倒是好,就是这些护士像一群托儿所的娃娃跑来跑去”。针对我还提出了洋气,缺少工农兵气质,有小资情调等意见,这下让我的情绪一落千丈,决心请求组织换工作,别耽误了光阴,还来得及。
正在这个坎儿上,剧院要成立一个附属儿童剧团,决定将我和其他一些同志调到那儿去工作,建团的头一个剧目是《灰姑娘》,导演是在苏联学习了9年的非常有才能的孙维世同志。我还知道她是烈士的女儿,是周总理和邓大姐的义女,是由延安去苏联学习的,她回国来参加建设新中国。我从小道消息知道可能让我和徐小慧同志共同排演灰姑娘,我简直心花怒放了,可是没想到还没高兴够哩!这个戏当时被认为“有点阶级调和论的色彩”,《灰姑娘》换成了苏联童话剧《小白兔》。我和徐小慧同志由演灰姑娘一下子变成了演兔子AB角。这可真要命了;我只会演人,这动物咋演?再一看人物造型图,更是哭笑不得,头上戴兔帽子,还得有一对长耳朵顶在上面,看到自己化装以后在台上的模样真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一点更难办,导演要求演动物的演员每个角色都要拟人化,要有性格,同时还要有每种动物的外部特点,要舞蹈化,要摸爬滚打,还要唱歌,要有艺术形象,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挑战。
孙维世导演在排演过程中做了很多演戏的启蒙工作:她让我们演动物的,首先要人格化,同时要有各种动物的外部特征、舞蹈化的形象;她还把我们带到西山小树林子里去体验生活。我和徐小慧同志共同养了一只母的大灰兔子,每天喂它吃东西,观察它的行动、举止。可是等到导演叫我上去排演时,我还是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一点自信都没有,再想到台下观看的人我恨不得立刻逃跑,自我感觉真是糟透了。每天早上导演一进排演场时,一群可爱的小动物奶声奶气亲热地喊道:“导演早!”我就喊不出来,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实在不好意思。到了试装的时候,一个个小动物,穿好服装化好妆,在灯光照射下可爱极了,我却不自觉地躲到一张屏风的后面,后来孙维世导演发现了,一把把我拉到灯光下说:“啊!原来这还躲着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哩。”仔细端详我的造型后,对副导演和化妆师说:“你们看她多像孩子啊!”我很感谢她当众鼓励我,同时也想到我都是小青年了,还被人当成孩子,觉得难为情。
有一天下午排完戏,孙维世导演要找我谈话,她当时住在东单三条中间的红砖房子里,我们排演地点在东单的儿艺排演场里,先是我送她,后来又反过来她送我,这样来回走了好几趟。她亲切真挚地对我说:“作为一个儿童剧演员来说,你的条件是很好的,你化装以后非常像孩子,比他们还像,要有信心,只要努力是能演好的。”她还向我解释,在专业儿童剧院扮演儿童形象的演员应该是成年演员,她们是艺术家、教育家,非常了解儿童心理和他们的生活,能创造各种不同性格的儿童形象,真的儿童就没有那么多的生活经验和艺术经历,他们只能演和自己相似的角色,其他内在较深刻复杂的形象就困难了。再说他们年纪小,一切都未定型,要上学,他们还要长身体,变嗓子,你辛辛苦苦培养他半天,过两年他长个子了,变声了,就不能演孩子了。辛辛苦苦地奋斗了半天,结果不能用了。表演艺术经验要不断总结,儿童戏剧艺术也一样,需要条件适合的成年演员、表演艺术家来演。人们不了解,为什么要女演员来演孩子呢?因为嗓子和个头都适合。她还介绍了在苏联儿童剧院看戏的情景,“在台上都是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小男孩,活蹦乱跳,惟妙惟肖,可爱极了”。观众以为是一群真的各种各样的孩子,可是到后台看卸了装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是成年人,有的甚至是头发已白的老奶奶,他们终生热爱这个事业,孩子也非常喜欢他们。
经过和导演的这一番谈话,我内心深处受到震动。这是对我进行的儿童剧的启蒙教育,我总是怀着一种圣洁的理想来想到这一切。于是我努力学舞蹈,练形体,练台词,一招一式都向我的少年伙伴学,看资料、画片、电影,平常到学校少年室多和孩子们交朋友,了解他们。正如周总理要求的,要先做他们的学生,然后做他们的先生。后来,我扮演的小雌兔也和观众见面了。我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戏和扮演的角色了。
今天回过头来想一想,我在儿童剧里扮演的动物形象是不成功的。正当我处在毫无信心,打算改行的时候,又一次遇到了伯乐,使我在这失败的起点上迈出了我终生事业的第一步。当时我对自己是毫无信心,创作感情非常脆弱,自尊心又强,羞于扮演孩子。如果遇到位粗暴的对儿童戏剧缺乏了解的导演,他随便给我一句挫伤自尊心的话,或表示出“她根本不行”,甚至于“撤换吧”这样的态度,也许我就真的不干了。在人生的抉择关头,需要智者的指点和鼓励,需要热心者拉我们一把,扶我们一程。
孙维世导演的启发、关怀和鼓励,不仅使我有勇气登台演出,还使我树立了一生向往追求的目标。我很庆幸也很感激!孙维世导演了新中国成立后首都舞台上第一部优秀的儿童剧《小白兔》在全国范围内放映。我们赴朝慰问时,还由上海福利会儿童剧团带到朝鲜慰问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和孩子们。当年看过《小白兔》的观众,而今也已经都步入老年了。而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总是会怀着感激和爱想到这一切。
(作者系第六、七、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新中国第一代儿童剧表演艺术家、中国儿童艺术剧院荣誉院长,本文发表时有删节,题目为编者加。)
编辑:邢贺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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