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人物·生活>秀·风采秀·风采

邵官兴:织就杭罗需破茧

2016年09月13日 10:30 | 作者:周晓华 | 来源:北京日报
分享到: 

2. 幸福生活靠双手创造

“我们家从爷爷辈开始,就一直以生产、销售丝织纺织品为生,到现在我家织杭罗150多年了。”

清末,邵官兴的爷爷邵明财就在宣家埠经营杭罗,后来邵明财把创下的产业和全套手艺传给了邵官兴的父亲邵锦全。

邵官兴从未见过爷爷,爷爷的事都是从父亲嘴里听说的。邵明财小时候,因为自己父亲说:“你只要学会了织绸手艺,贼偷勿去,火烧勿掉,在伢(我们)介大的蚕桑地区,何愁将来没有饭吃?”遂去到杭州艮山门外莫衙营的一家机坊里学艺,用土织机织杭罗。因为他心灵手巧,一天能织两丈罗,深得机坊主喜爱,出师后,那个郭姓的机坊主把自家四台土织机分了一台给他,靠这台织机起家,邵明财创造了邵家不小的家业。

爷爷的家业和织罗的技艺传到了父亲邵锦全这里,却在时代的风云剧变中几度飘摇。从1937年到十年“文革”结束,几十年的时间里,邵家的织机增增减减、停停开开,而传承在这个家族里却一直未曾断过。

1954年生人的邵官兴是家族传承的第三代,从小就听母亲说杭罗的故事:1937年,刚刚嫁到邵家不久的她,为了躲避日军疯狂地抢掠,将家里稍微值钱的物品都埋在了附近的地窖里。抗战结束,打开地窖,潮湿阴暗的环境让埋进去的物品霉烂不堪,可自己那件用杭罗织成的嫁衣除了颜色稍褪,居然一丝无损。“我那时小,但帮妈妈干活,常常听她讲这个事,我就在心里认定杭罗是好东西。”

那时除了泡在机房里帮大人结结丝做些小活,他还喜欢跟着父亲拉着装满杭罗的洋轧车去艮山门的运河码头卖。卖杭罗的钱可以给家里换来油盐酱醋、腌过的鱼肉和各种平常吃不到的荤菜,除了这些,父亲还会单买几颗糖给他吃。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邵官兴心里深深植入了一个概念:学会织杭罗就能养家糊口,学艺精就能用双手创造幸福生活。

1984年,既有家族传承,又拜了师父学艺、“三考出身”的邵官兴成立了杭州福兴丝绸厂。“当时厂里共有8台织机,每台织机3个人,再加上摇纡、牵经的工人,一共有40多人在织罗。那时也还有好多其他厂生产杭罗,九堡大道的两边全是宣传杭罗的广告牌。”在邵官兴的回忆里,那是杭罗最兴盛的一段。

杭罗制造手艺除了家族传承和师徒传承外,在上世纪七八十时代,其穿枷身线手艺还保留着很独特的传承习俗——传儿媳不传女儿。

枷身线是一套手工编织的线组,罗织机上有了这个构件,才能使杭罗经线互绞。枷身线一般几个月就要更换一次。而换一次枷身线需要几天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都要心无旁骛不停劳作,非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不行,所以杭罗织造工艺的这个环节一直以来都是由女性来完成。

20出头的洪桂贞嫁给邵官兴后才接触到杭罗。她从最基本的打结学起,样样又好又快,最终婆婆亲手传授了她全部穿枷身线的手艺。而她就这样一点点地把自己变成了邵家杭罗织造的一部分。

而今也已60岁的她和邵官兴一样,鸡鸣即起,日落而歇;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平凡夫妻的日常在你穿枷我织罗中度过。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他们的生活是都市人向往的田园吧。只是向往归向往,抬头看星星到底不敌低头看手机更有诱惑;不喜欢就扔掉买新的比买一件一辈子用不坏的想法更普遍吧。

工业化的迅速发展残酷而无情地淘汰着像织罗这样的手工业种,也改变了人们的消费方式。

3. 就想把家族的工艺传承下去

20世纪末,现代化的进程对工艺复杂产量又低的杭罗生产带来了巨大冲击,很多杭罗机坊纷纷倒闭,一些大的丝绸厂也停掉了生产杭罗。“大约90年代初开始,使用传统工艺生产杭罗的厂家,只剩下我们福兴丝绸厂一家了。”邵官兴说。

原料价格上涨,市场价格下降,出货量减少。2000年,福兴不得不调整生产计划,增加了绣花、服装成衣等业务来贴补维持杭罗的生产。

“那时候也曾想放弃掉厂子,转行去干别的。我头脑蛮灵的,我相信我做其他的也能做好的。”当他去厂里的老订户,像北京瑞蚨祥、苏州乾泰祥等说明自己的想法时,他们却都提前支付了他货款,希望他不要让从他爷爷辈就建立的合作中断,也相信他不会让杭罗技艺的传承就这样中断。如此信任和期望让他打消了放弃的念头,再次回到厂里又拿起织罗的梭。

2009年,杭罗织造技艺作为中国蚕桑丝织技艺中的重要代表性项目,正式列入“世遗”。

“杭罗要发展,最为重要的是提高生产效率。杭罗,我织了一辈子,也改了一辈子。”他说,凭借多年经验、通过不断反复试验,邵官兴完成了传统杭罗水织法的半自动化改造。经过改良后的杭罗织机,能够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每天每台机器生产杭罗18到20米,比原来的手工织机生产效率提高几倍。

虽然比起原来效率提高了,可在日新月异的新生活里,老手艺生存却仍是颇多艰难。

为了杭罗的发展,邵官兴从银行贷款了三千多万建起新厂房,成立了杭罗博物馆。这三千万贷款成了压在他身上昼夜难去的背负,“光一年的利息就要四百多万,厂子的利润还不够还利息。压力真的太大了,觉都睡不着。”

他曾想能够在博物馆里展示从栽桑养蚕到结茧缫丝,再到摇纡织罗的整个过程。现在只是放了些织罗所需的工具,至于栽桑养蚕:“唉!勿成功、勿成功。老底子宣家埠一带乌茵茵全是桑园地,现在哪儿还有土地种桑!”

在一台清朝年间的木制杭罗织机上,邵官兴亲自上机给我们演示:“这是清代的机器,现在依旧可以用来织造杭罗!这个机器我太熟悉了,我用耳朵听都能知道它哪里有问题,我听到了马上让它停下来,不超过五分钟能修好。要能织也能修才行的。”

说到了修机器就又说起织罗技艺传承,他刚才的自豪变成了一脸苦笑:“原来我厂里还有个会全套工艺的老师傅,80多岁了,他还说要坚持干,可我不能让他来了,这么大年纪有点什么事,担不起这个责任。现在年轻人要来学习杭罗的倒是有的,可是教不起了。又不是我爷爷那个时代学徒,没有工资还要给师父家打杂。现在就算不给他们高工资,包吃包住上保险也每个人至少要三千多吧,压力大呀。”

杭罗织造工艺复杂,最少要七年时间才能学到手全套的工艺,要有足够的恒心耐心。邵官兴的厂织罗又是采用的传统水织法,手要经常浸在泡蚕丝的水中,一到冬天,工人的手都会皴裂烂掉。虽然每年邵官兴的厂里都要新招个上百人,但大多数都因吃不了苦,不到几个月就走人了,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以前,罗在艮山门一带是各家都会做的,到目前了,全国只有我们一枝独苗。想要提高待遇、留下些头脑灵光的年轻人教他们,经济上又承受不了。”

采访的过程中,他一直说着杭罗的价值杭罗的好,他甚至拿出文件来,一字一句地念给我们:“世界遗产蕴含着一个民族特有的精神价值、思维方式、想象力,体现着中华民族的生命力和创造力……”

“杭罗是世界遗产呀,你说是不是正能量,要不要保护和传承下去呀?”他不断地说着这样的话,不像是在求得我们的回答,却像是在说服自己。

又说:“我就想把家族的工艺传承下去,可是太累了。我现在的厂房,我的这个杭罗博物馆值八千万的,很多人要买。我转手就八千万,还了贷款,什么都可以干。不要这么辛苦,每天在厂里还要做工。我和老伴都六十多了,哪里都没去过,人家都旅游呀跳舞呀,我们都是在厂里的。”他说着,眼神复杂地看着身边忙碌的洪桂贞,看着她很显粗糙的手,“我想坚持的,可我真的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邵家的织造古法只传给家族里的人,虽然邵官兴只有一个女儿,也愿意把全身的手艺传给女儿女婿,但到目前为止,在厂里全套手艺都很了解并且应用精湛的,却只剩他一个人。

对于他,“唯一”两个字并非是骄傲,还有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重量。一根丝线断了,邵官兴用几秒的时间把它接起来,万根丝线断了,邵官兴用一小时把它们接续起来。可他不知道,有一天他的织机停下来,这织机上织就的杭罗是不是就成了最后一匹。

编辑:邢贺扬

1 2

关键词:邵官兴 手艺人 杭罗 正能量

更多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