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要闻>沸点 沸点

荒唐父亲被撤销6子女监护权 到底哪一环出现问题?

2018年10月24日 07:50 | 来源:中国青年报
分享到: 

老四死之后,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害怕会死掉”。

他找不到力量能走出这绝境。在街上被警察找到要送回家,他会在车上和警察拼命解释,说自己不想回去,会挨揍,至少说了3次。可警察总觉得他是孩子,不懂事。只有一次,他在派出所过了夜。他向中国青年报记者说,那天晚上他睡得很香,记得派出所的院子很大,有修剪整齐的树,还有铁栅栏,“感觉很安全”。

旷课的日子里,他也不希望老师出来找他。学校里有午饭,老师会给他带面包和牛奶。老大曾就读小学的校长在电话里,有些激动地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孩子因为生活所迫旷课,在外漂泊,老师们也会去寻找,但总是如此,他们也没办法。

来自村民的帮助也在减少,这大部分是刘明举的“功劳”。他有时会抓着孩子,拖到施舍饭菜的好心人门前,说孩子吃了饭拉肚子,要赔钱;或者直接在街上放话,说谁再给孩子饭吃,就把谁家锅砸了。

孩子的叔伯已经和刘明举断亲,但依然心疼孩子,会喊他们去吃饭,也会给孩子塞钱——但即使是他们,也会遭到刘明举的骚扰,“给钱不给我,什么意思?”

孩子的外婆外公向中国青年报记者表示,孩子们暑假结束不想离开,他们会催孩子们回去上学。老人叹气说,自己收入不多,老伴还病重,实在折腾不起。只有派出所把满身是伤的孩子送来,说“救救他们”时她才会心软。结果刘明举闻讯后又赶来,说她“拐卖孩子”,扬言要在她家埋雷管,炸死她。她已经不太想掺和这家人的事。

在断裂的链条上,刘家的孩子成了孤独的存在。老大承认,自己和警察、老师、村里人都哭诉过。但没用,什么改变都没有。

做了、没做和做不了的事

爱心人士王欢第一次带孩子出去吃饭,刘明举夫妇在时,他们不敢下筷;得到“尽管吃”的保证后,狼吞虎咽,几个孩子挥舞着筷子在盘子里打架,上桌的菜席卷一空。

从南方驱车赶来的一位爱心妈妈给老五洗澡,边洗边哭,说“你看,身上那么多伤,脚趾甲里的黑灰都洗不出来了”。

飞速传播的视频吸引了越来越多人涌进赵畈。有一天,村委会里围了大概50个人,刘明举身在其间,一位爱心人士冲上去就开始揍他。陈士强承认,那一瞬间有点解气,觉得可算有人治他。

但很快,网络上的矛头也指向了他们,质疑有关部门不作为。网友发问:如果烫死孩子的事情是真的,杀人犯为什么没得到惩治?明知送回就是被家暴,警方对这些流浪儿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家人是否构成虐待罪?还有村委会,刘家多年来的虐待、出租儿童,他们真的不知情?为什么没有更早地采取手段,非等舆论发酵后才行动。

陈士强觉得委屈,因为已经“一年到头都在为这一家工作”。他解释称,村委会不了解“出租”孩子的事。尽管知道孩子不在家,但每次询问刘明举,他都信口雌黄,问不出个所以。商城县公安局宣传股股长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之前县局没有收到过“出租孩子”类的报警。这次媒体采访刘明举后曝出这一线索,已责成辖区派出所调查,目前还在侦办阶段。

县公安局的这位工作人员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民警发现刘明举捆绑孩子后,立即出警解救,并协助镇党委政府将刘明举送至县精神病院做精神检查,同时协助民政部门和爱心人士对孩子们开展救助。鉴于刘明举妻子存在严重智力障碍,不仅没有监护能力,还需要人照顾,公安机关对刘明举予以训诫,未对其行政拘留,目前刘明举的行为尚未构成犯罪。

“很纠结,两难的选择。”这位工作人员称,民警执法时遇到刘明举家孩子的这类情况,依照目前规定,只能将其送回家,然后对刘明举进行训诫。虽然训诫后打骂孩子照旧,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说,目前虐待属于自诉类案件,“告诉才处理”。一线民警在刘明举家的事上很痛苦,也为这个家庭向镇政府和民政局提请过更多救济。

大家似乎都做了已然该做的:学校强调,孩子们的所有旷课“都有备案记录”;县福利院的陶院长则表示,县民政系统是在视频曝出后才得知情况,立即开展了救助。

2014年年底,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民政部联合下发意见,规定“监护侵害行为可能构成虐待罪的,未成年人及其近亲属没有告诉的,由人民检察院起诉”。2015年8月29日通过的《刑法修正案(九)》则将刑法第二百六十条进行了修改和增加:“告诉才处理,但被虐待人没有能力告诉,或者因受到强制、威吓无法告诉的除外。”

但这些努力也一度被媒体称为“厘米进步”。具体执行时,怎样的行为可能构成虐待罪,如何判断被虐待人有无能力告诉——巨大的弹性空间影响着法制部门工作的准确性,增加了新法落实的难度。

这位县公安人员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刘明举家的这起事件因过于惨烈,网民强烈要求,才由村委会向法院起诉,剥夺了其抚养权。这类判例他此前从未听说过。村干部也表示,这个主意是镇里开了会,领导们坐在一起才讨论出来的。

“我字都不识全,能干什么呢”

无论如何,商城县人民法院9月的最终判决显示,刘明举暴力伤害被监护人,李少菊有智障型精神病,不具备监护能力。鉴于6位被监护人近亲属的现状,依法指定商城县民政局为监护人。

如今,刘家老大在学校寄宿,1周5天,周末回外婆家;相对较小的5个孩子则住在县民政局的福利院,还配有心理治疗师。

县政府为这几个孩子拨了1年10万元的专项经费。福利院有老人们吃的集体食堂,可为了营养,还是给孩子开小灶。最小的老八才1岁多,刚被送来时不愿被陌生人触碰,被抱起时会用两只小手紧紧抓住大人的衣领,生怕被甩出去。如今他能平静地被人抱起了,有时还会笑。

除了老八,其他孩子平时上学,只有老三在福利院里。他自己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踢球,在人们送的一堆玩具里玩,或者盯着电视看动画片。他10岁了,可几乎不认字,学校实在没法收。福利院院长最近奔波,想把他先送去特殊学校补一年功课,看能不能追上。

老六最近又尿床了。福利院的阿姨觉得,一定是被刘明举吓的。刘明举又开始带李少菊来闹,有时说要把最小的孩子带回去抚养,有时来蹭顿饭,还有一次嘀咕,说孩子既然给福利院养了,福利院就应该给他钱。当然了,没有孩子愿意回那个“家”。忧心的王欢打电话询问民政局的领导,希望对方保证:绝不再把抚养权给刘明举。

刘明举被关进精神病院十几天后,独自一人在家的李少菊狂饮人们送来慰问的牛奶,导致急性肠炎住院,村里不得不把刘明举放出来照顾她。出来后的他摸着后脑勺子说,精神病院还没看守所舒服,太窄;但陈士强说,分明看着他比进去前胖了得有10斤。

他在记者面前有时会哀叹现在是孤家寡人,老了也没人烧纸;有时又笑眯眯地说,孩子在城里乡下都是国家养活,一样。还有一次,他猜如果孩子将来出息,赚了大钱,大概还会认养自己这个父亲。总之很难从他脸上看出长时段的忧愁,沾沾自喜反倒更明显些。如今,孩子们的监护权被收走,低保还挂在他名下,等于多了收入,还有爱心捐赠。一度躲回娘家的李少菊又跟着他生活。

王欢和群里的千百个志愿者仍旧焦虑地关注着这座县城:老大和老三文化课差太多,难言出路;老七内向、自闭,总是怯生生的,喜欢盯着看大人的表情。

变化最大的是老五。王欢感觉,得到关注后,她走向了另一极:觉得人们都欠她,应该呵护她。她开始抢其他孩子们的玩具,问大人讨要手机;让同学帮她做功课,不然就撕他们的作业。她还总看班里其他孩子的画册,于是去偷,搞得很多同学不喜欢她。学生家长也总去学校反映,气得老师把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叫去谈话。

根据王欢的经验,这些孩子被领养到正常家庭才可能有好的归宿;在福利院,心态或许仍会失衡。可民政局先前接受采访时说,由于孩子的父母都在,领养要根据法律规定,并征得被监护人及其父母同意。来自全国的希望领养的电话不停地打到福利院,可孩子们外婆已然说了,“我养不起,但不希望(孩子)被领养,成了人家的看不到,现在就挺好。”

老大现在见不到兄弟姐妹,周末在外婆家的堂屋里孤零零地坐着。外面响起鞭炮声,他会猛地躬起身子,作出防御的姿态。平时在学校,他听不懂课,老师给补习也不懂。问起未来,这个15岁的孩子说:“我字都不识全,能干什么呢?”但片刻之后他又开心,说有生以来最愉快的事,就是最近在学校打手机游戏。班里的同学愿意把手机借给他,他很感激。

他声称在学校交到了朋友。那些打乒乓球的同学们愿意甩给他一个球,让他朝墙上弹着玩。一下、两下、三下,乒乒乓乓的声音显得单调,但比过去15年的日子好多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王欢及秦良君为化名)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程盟超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周佳佳

关键词:荒唐父亲 被撤销监护权

更多

更多